國公府,大房院子。
後院的紫藤花架下,小晴捧著青瓷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盞沿的冰裂紋。
國公夫人坐在對麵,一身絳紫色纏枝紋褙子,發間的金鳳銜珠步搖隨著她倒茶的動作微微晃動。
“這雨前龍井是江南新貢的,”國公夫人將茶壺輕輕放下,眼角堆起慈愛的細紋。“知道你愛喝清淡的,特意沒讓人用茉莉熏。”
小晴乖巧地點頭,抿了一口茶。
茶湯清亮,入口微苦,回甘卻綿長。
她和大夫人這個“親娘”說不上多親密,但關係其實也不差。
她性子本來就軟和,加上也清楚老太太的意思希望底下一家人和諧融洽,所以她並不排斥家人的親近。
又有大夫人的刻意親近討好,她們的關係自然算不上差。
今日國公夫人邀請她到後院喝茶,小晴自然就將製香的工作交給春梅春蘭了,反正她已經帶著兩個丫鬟,相當於手把手製作了天的那個製香過程,如今她也不用時時刻刻盯著看了。
雖然她更喜歡珍珠奶茶和烤串。
但偶爾悠閒地坐下來喝喝茶也挺好。
而且國公夫人這般小心翼翼討好她的模樣,讓她心裡某處微微發軟。
“娘親費心了。”她放下茶盞,從食盒裡拈了塊茯苓糕。這點心做得精巧,雪白的糕體上印著海棠花紋,咬下去滿口鬆仁香。
國公夫人見她肯吃,眼睛頓時亮了幾分,忙不迭又推過一碟蜜餞。
“這是莊子上新漬的金桔,用蜂蜜——”
話未說完,廊下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隻見任婉提著鵝黃色馬麵裙的裙角,像隻蝴蝶似的飄進院子,身後跟著一身靛藍織金錦袍的韓昶。
“四妹妹可算回來了!”任婉一把摟住小晴,順手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幫子。“喲,偷吃娘親的茯苓糕呢?”
小晴被揉得東倒西歪,手裡的半塊糕點差點掉在地上。
韓昶見狀輕咳一聲,任婉這才鬆開魔爪,卻轉頭對國公夫人眨眨眼。
“娘親,你院裡那株十八學士茶花開了,女兒陪你去瞧瞧?”
國公夫人會意,起身時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韓昶的肩膀。
轉眼間,花架下就隻剩小晴和韓昶二人。
侍女們不知何時也退到了廊外,連茶爐上的銅壺都被人悄悄提走了。
小晴舉著半塊糕點,茫然地眨了眨眼。
韓昶整了整袖口,忽然對著小晴鄭重其事地作了個揖。
“請先生賜教。”
“啊?”小晴差點被糕點噎住。她今年才十歲,穿著杏色繡蘭花的交領襖裙,發間隻簪了支珍珠小釵,怎麼看都是個粉雕玉琢的娃娃。
就連那珍珠小釵都是進門的時候大夫人熱情地給她戴上的,說是她看到這釵子一眼就覺得肯定適合她,專門給她留的。
這是親娘找說辭給她送禮物呢,小晴隻能笑著收下。
有時候學著接受彆人的好意,也是人際交往重要的一步。
而對麵這位可是統轄五城兵馬司的大官,此刻卻像國子監的學生似的,從懷中掏出一本裝訂整齊的冊子,又取出筆墨擺在石桌上。
“大姐夫這是乾嘛?”
“陛下命我督辦‘供銷社’一事。”韓昶苦笑著攤開冊子,上麵密密麻麻記著許多塗改的痕跡。“可這些‘統購統銷’、‘物流節點’的新詞,實在……”
“啊?”小晴撚著半塊啃了一半的糕點,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噗嗤一笑。
“我還說今天娘怎麼突然說要找我喝茶呢,原來是這事啊……”
“大姐夫要見我,何必如此?差人送個信,我上姐姐家做客便是。”
“再不妥,我們也可以在外頭酒樓見麵啊。”
前頭因為有了蒹葭的事情,還有姐姐任婉的宴會邀請,見過幾麵,所以小晴與大姐夫還算熟悉。
她打趣了幾句大姐夫,讓氣氛從一開始的一本正經輕鬆了下來。
這才用沾著糕點屑的手指在冊子上點了點。
“大姐夫是把陛下說的每句話都記下來了?”
韓昶耳根微紅。
那日乾清宮議事,皇帝與任大少爺、猴子大隊長等人談笑風生,滿口都是他聽不懂的“產業鏈”、“計劃經濟”。
他不敢打斷天顏,隻能硬著頭皮記下所有發音相似的詞,回去查遍典籍也沒找到出處。
“其實很簡單。”小晴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忽然挺直腰板。
明明個子還不到韓昶胸口,氣勢卻陡然變了。
“所謂供銷社,就是官辦的商行。”
她抓過毛筆,在宣紙上畫了條蜿蜒的線。
“這是從京城到鹿角的官道。”又在線兩側點了幾個墨點。“這裡是京城生產隊的織坊,這裡是鹿角生產隊計劃新墾的農田。”
筆尖在兩點之間來回劃動。
“如今京城餃子坡生產隊每日產出大量商品,積壓棉布、衣服鞋襪、糖果等商品無數,鹿省那邊卻連地上野草都啃乾淨了。”
“若派兵丁押運,既耗糧餉又惹眼。不如專設一司,沿途建倉儲貨,定期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