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將草棚的影子拉得老長。
小晴被春桃抱在懷裡,軟綿綿地靠在丫鬟肩頭,像隻被抽了骨頭的貓兒。
她一雙杏眼此刻正微微眯起,掃視著井然有序的隔離區。
排水溝裡不見半點積水,新挖的土還帶著潮濕的腥氣。
帳篷間的通道撒了石灰,白慘慘的痕跡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遠處幾個工人正抬著擔架匆匆而過,上麵躺著個新送來的發熱病人——這已經是小晴巡視期間看到的第七個了。
“小姐,要回了嗎?”夏荷輕聲問,手裡還捧著記錄簿,上麵密密麻麻記滿了病人的體溫和症狀。
小晴搖搖頭,發絲蹭過春桃的衣襟。
她虛弱地抬起手指,指尖在空中劃了個小小的圈,示意再等等。
隔離區的整潔程度遠超預期。
沒有破壇爛罐,沒有汙水橫流,甚至連蚊蟲都少見。
柵欄外站著守衛,進出都要登記。按理說,這樣的防疫措施下,疫情早該控製住了,沒有新增病人,接下來隻需要已有的感染者治好,這疫情便過去了。
可新病人仍在不斷送來。
小晴蹙起眉頭。
她想起無論哪個世界都有的某些迎檢時的“麵子工程”。
明麵上檢查的路線光鮮亮麗,背街小巷卻垃圾成山。
“老馬……”她軟軟地喚了一聲,聲音像團棉花。
正在指揮雜役抬水的矮壯漢子立刻小跑過來。
老馬立刻會意湊了上來,站定低頭,一副專心聆聽的模樣。
“四小姐有何吩咐?”他搓著粗糙的手掌。
作為餃子坡生產隊出來的老人,猴子手底下的得力乾將,老馬自然認識小晴這個四小姐。
彆看他在這鹿省生產隊當了一段時間的大隊長,但老馬可不敢對小晴有絲毫怠慢。
彆說是他了,就算是老大哥猴子,麵對小晴也是畢恭畢敬的模樣。
小晴輕輕挪動手指,指了指遠處的新病人。
“這些……從哪裡……發現的?”
老馬一愣,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登記冊,生產隊的執行能力極強,嚴格根據小晴在西疆時候寫的“防疫指南”,成立隔離區後,出入營帳的病人都會好好登記隔著信息,除了基礎的入營時間、基礎症狀以外,自然也有所屬部門等。
“都是各分隊今早報上來的,說是突然發熱……”
“那個是開荒三分隊的,負責西麵林子的開荒伐木工作……”
“具體……位置?”小晴的聲音越來越輕,老馬不得不俯身把耳朵湊近。
老馬撓撓頭,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草圖。
“工作地點在西麵林子,他隻是普通工人,住在安排新人的八號帳篷區。”
老馬取來病號登記冊,登記冊裡各個工人宿舍都有,有新人帳篷區,也有最早入職已經分配到木屋宿舍的老工人。
夕陽將小晴蒼白的小臉鍍上一層淺金,她軟綿綿地靠在肩輿的軟墊上。
“八號……帳篷區……”她細弱的聲音像一縷輕煙,老馬立刻彎腰湊近,這位大隊長黝黑的臉上布滿溝壑般的皺紋,粗布棉襖上沾著草屑,此刻卻像個聽訓的小學生般恭敬。
“是新人住的地方。”老馬搓著長滿老繭的手解釋。“最近流民多,木屋來不及建……”
小晴睫毛輕顫,目光落在名冊上一處墨跡未乾的新登記——“趙大柱,磚窯工,住八區三帳”。
這正是今早送來的高熱病人之一。
“去……看看……”她虛弱地抬了抬指尖,立刻又無力地垂落。
她看著自己軟潤瓷白的手背,眉頭輕皺。
這種感覺非常難受,她雖然有些微喘,但意識卻非常清醒。
很多下意識想要做的動作,比如撓撓臉頰、擺擺手、指一下某個目標,但抬手後瞬間無力垂落,屢屢忘記自己動不了的現狀,但身體這種動作卻在屢屢提醒著她。
十一和玄平一前一後抬起肩輿。檀木轎杆壓在他們結實的肩頭,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小晴整個人陷在杏色軟墊裡,像個精致的瓷娃娃。
夏荷小心為她攏了攏滑落的毛領,春桃則時刻準備著托住小姐隨時會垂落的手腕。
隊伍穿過忙碌的工地,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
赤膊的工人們停下手中的斧子,抹著汗打量這支奇怪的隊伍。
大隊長老馬在前頭引路,任將軍居然跟在最後,而轎子上那個裹著茜色織錦鬥篷的小人兒,虛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會散。
“那是誰家的小姐?”一個年輕藍帽子工匠小聲問同伴。
“噓!沒看見馬爺都彎著腰回話?”
另一邊,一位胡子花白的藍帽子工匠木棍就敲在了小工匠的帽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