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關店門時，林凡把小算盤擺在櫃台最顯眼的地方。夕陽照在上麵，木珠子泛著暖光。他看著院裡打鬨的曉梅和王建軍，聽著李叔跟張老板嘮嗑的聲音，突然覺得，這賬本上的數字再難算，也抵不過這滿巷子的熱乎氣。
明天，又得翻開新的一頁了。林凡笑著鎖上門，鑰匙在手裡轉了個圈，像在數著日子往前跑。
林凡把王建軍雕的小算盤擺在櫃台後，沒過兩天就出了岔子。有個戴眼鏡的遊客指著算盤珠子問：“這珠子歪歪扭扭的，是不是殘次品？”
王建軍正好在旁邊磨石頭，聽見這話臉“騰”地紅了，攥著砂紙的手直抖。林凡趕緊打圓場：“這叫手工特色，每顆珠子都帶著勁兒，機器雕不出來。”
“我看是手藝不行吧。”遊客撇撇嘴，拿起小算盤顛了顛，“也就騙騙不懂行的。”
王建軍急了，剛想辯解，被林凡按住了。“您要是覺得不好，咱還有彆的。”林凡從櫃台裡拿出個機器雕的平安扣，“這個周正，您看看？”
遊客拿著平安扣比對半天，嘟囔著“還是機器做的精細”，付了錢走了。王建軍蹲在地上，半天沒說話，手裡的砂紙把石頭磨出火星子。
“彆往心裡去。”林凡遞給他瓶水，“百人百口味，有人喜歡周正的，就有人喜歡咱這帶點糙勁兒的。”
“可俺雕的確實歪。”王建軍聲音悶悶的，“連算盤珠子都擺不齊，還說啥雕巷子？”
李叔蹲在院裡聽見了，把刻刀往石頭上一戳：“歪咋了？咱巷子不也歪歪扭扭的？比那些筆直的大馬路有味道多了！”他撿起塊廢料，在上麵畫了個歪脖子樹，“你看這樹，要是長直了，還能遮風擋雨不？”
王建軍看著歪脖子樹，突然笑了。院裡那棵桃樹就是歪的，春天開花時，歪向包子鋪那邊，花瓣落了王嬸一蒸籠，反而成了巷子裡的一景。
“師傅說得對。”他站起身，拿起小算盤往回走，“俺再雕個歪得更厲害的，讓他知道啥叫真正的特色。”
接下來幾天，王建軍真就跟算盤杠上了。他雕了個長條形的算盤，珠子大小不一，框子歪得像條泥鰍，卻在算盤底下雕了串銅錢，個個都帶著毛刺，像剛從土裡挖出來的。
“這叫‘歪打正著’算盤。”王建軍把新作品往林凡麵前送，“凡哥，您看這寓意咋樣？”
林凡拿起算盤，撥了撥珠子，居然還挺順滑。“行啊你小子，開竅了。”他把算盤擺在櫃台最顯眼的地方，“就賣這個，標價兩百，少一分不賣。”
沒想到這歪算盤還真火了。有個做買賣的老板來看見了，說“歪打正著”寓意好，當場買了三個，說要送生意夥伴。沒過幾天，訂單就排到了下個月。
“你看，我就說有人懂行吧。”林凡拍著王建軍的肩膀笑，“以後彆老聽彆人瞎咧咧，咱的東西，咱自己心裡有數。”
王建軍撓著頭嘿嘿笑，轉身就去給張老板雕茶杯。張老板的茶壺缺個口，他就把茶杯也雕出個小豁，說“這樣才配套，透著股過日子的實在勁兒”。
張老板捧著茶杯，笑得合不攏嘴：“還是你懂我。這豁口好，喝茶時能看見茶葉轉，比那些光溜的杯子有看頭。”
曉梅把歪算盤的照片發到網上，配文“不完美才是真生活”，沒想到火了。好多人在評論區分享自己的“不完美”——掉了漆的舊自行車，缺了角的馬克杯，縫了又縫的舊錢包，看著特暖心。
“你看，大家都喜歡實在的。”曉梅把手機往王建軍麵前湊，“彆總想著雕得多周正，把心裡的東西雕出來就行。”
王建軍似懂非懂，卻覺得手裡的刻刀輕了不少。他開始在雕件上留“小瑕疵”——平安扣上多刻個小坑，像被蟲子咬過；茶壺嘴上留個小豁，像磕在石頭上的；連給夜影雕的木刻刀，都故意把刀柄刻得歪歪扭扭。
“這叫‘留活口’。”李叔看著他的新作品，點了點頭，“好東西得有點喘氣的地方，太滿了就死了。”
這天晚上，林凡對賬時發現，歪算盤和帶豁口的茶杯，利潤比那些周正的雕件還高。他摸著王建軍雕的小算盤，突然覺得這小子雕的不是木頭石頭，是日子——誰家的日子能沒點磕磕絆絆？那些小瑕疵，才是日子該有的樣子。
吳濤舉著手機衝進來說：“凡哥，有個大老板想包場，要一百個‘歪打正著’算盤，說是公司年會發福利！”
“一百個？”林凡愣了愣，“建軍能雕得過來？”
“俺能！”王建軍從院裡跑進來，手裡還攥著刻刀，“俺加夜班雕，保證耽誤不了！”
李叔蹲在旁邊抽煙，突然說：“讓他雕五十個，剩下的我來。”他往王建軍手裡塞了塊好料子，“彆熬壞了，細水長流的活兒，急不得。”
王建軍使勁點頭，眼裡的光比燈泡還亮。他知道，師傅這是怕他累著，用自己的方式幫他。
夜裡，林凡起來喝水，看見院裡還亮著燈。王建軍蹲在月光下，手裡的刻刀在石頭上慢慢走，算盤珠子一個個往外冒，歪得各有各的樣，卻透著股說不出的精氣神。李叔坐在旁邊，手裡拿著塊廢料，幫他把多餘的石渣敲掉，爺倆誰也沒說話，卻比說啥都默契。
林凡沒出聲，悄悄回了屋。他摸著櫃台後的小算盤，突然覺得這滿院的石頭和木頭，都像活了似的——它們記得王建軍的汗，李叔的煙，曉梅的笑，吳濤的鬨，還有自己賬本上的每一個數字。
這些東西湊在一起，就成了日子。不那麼完美，卻熱熱鬨鬨，像王建軍雕的歪算盤，看著不咋地，撥起來卻順順當當，能算出甜來。
第二天一早，林凡把新到的料子往院裡一擺，對著王建軍喊：“小子，加油雕！雕完這單，給你換套新刻刀！”
王建軍舉著刻刀，在晨光裡使勁點頭，眼裡的光，比任何時候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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