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突然站起來，抹掉眼淚：“俺這就去挨家挨戶說，讓大夥都來簽字！張老板，你那茶館人多，把筆記本擱那兒，保準簽得密密麻麻！”
“中！”張老板揣起筆記本就往外跑，籠屜裡的包子還冒著熱氣，他順手塞給林凡兩個，“墊墊肚子，這事急不得，得一口一口啃。”
曉梅擦乾眼淚，翻出相機：“我去拍巷子的照片，每塊磚每棵樹都拍下來，萬一……萬一真拆了，咱也有個念想。”她舉著相機，手卻抖得厲害，拍出來的照片都是虛的。
王建軍撿起刻刀，往青石上狠狠劃了道痕：“俺把‘拆’字雕上去，再在旁邊雕把大錘子，砸它個稀巴爛！”刻刀在石頭上走得又快又狠，石屑飛得像急雨。
林凡咬著包子，看著院裡忙起來的人影，突然覺得手裡的包子格外燙。他走到那盆桃核花盆前，嫩芽不知啥時候長得老高了，葉子綠油油的，正往陽光裡鑽。
“怕啥？”他摸了摸嫩芽，“當年這桃核埋在土裡，誰都不知道能發芽，現在不照樣長得歡？咱巷子的根，比這桃核深多了。”
正說著，門口傳來小孩的吵嚷聲，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帶著七八個娃，舉著撿來的石子，往牆上貼畫——畫的是巷子的老槐樹，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彆拆我家”。
“叔叔，我們也想幫忙！”小姑娘仰著小臉，石子在兜裡叮當作響，“奶奶說，人多力量大，就像疊羅漢，能頂起天。”
林凡看著孩子們的畫，突然笑了。他掏出手機，給吳濤打了個電話：“濤子，開直播，咱不訴苦，就給大夥看巷子的日子——王嬸蒸包子，張老板沏茶，李叔抽煙袋，還有孩子們撿石子。”
電話那頭的吳濤嗓門亮得很：“得嘞！這就來！讓全國人民瞅瞅，咱巷子的日子有多瓷實，想拆？沒門！”
掛了電話，林凡撿起王建軍掉在地上的刻刀，在“拆”字旁邊，慢慢刻了個小小的太陽，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彆怕，”他對王建軍說，“再冷的天，太陽一出來，就暖和了。”
王建軍看著太陽石雕，突然覺得手裡的刻刀不抖了，他往太陽旁邊刻了群小人，有老有少，都舉著小旗子，像在往前走，一步一步，穩穩當當的。
巷子口的請願書很快簽滿了，有老街坊的簽名，有遊客的留言，還有幾個老外畫的笑臉。吳濤的直播間人數噌噌往上漲，禮物刷得像煙花，有人說要寄請願書，有人說要趕來當誌願者。
林凡摸著發燙的手機，突然覺得那“拆”字也沒那麼嚇人了。就像李叔說的，日子是熬出來的，坎是邁過去的，隻要這巷子的人還在，熱乎氣兒就散不了，念想就斷不了。
至於最後拆不拆，誰也說不準。
但至少現在，院裡的桃芽還在長，孩子們的畫還在貼，刻刀還在石頭上走，就像巷子的日子，從沒停過。
請願書簽得越來越厚，王嬸用紅線把紙頁縫成了冊，沉甸甸的，像塊壓箱底的老磚頭。張老板把冊子擺在茶館最顯眼的地方，旁邊放著支毛筆，來喝茶的人都要簽個名，連隔壁街賣糖葫蘆的老李都跑來畫了個糖葫蘆。
“凡哥，你看這簽名，都快漫出來了！”吳濤舉著手機拍冊子，鏡頭裡能看見密密麻麻的名字，有歪歪扭扭的小孩字，有蒼勁有力的老人筆，還有幾個洋文，彎彎曲曲的，“剛有個粉絲說，他爺爺當年在這巷子住過，特意讓我代簽，說‘根不能斷’。”
林凡摸著冊子邊緣的紅線，心裡踏實了點。他往院裡瞅，王建軍正對著那塊雕了“拆”字的青石較勁，刻刀走得又急又狠，把“拆”字周圍雕出圈鋸齒，像隻張牙舞爪的老虎，卻在老虎肚子裡藏了朵小桃花。
“你這是啥意思？”林凡蹲在旁邊笑。
“俺要讓它拆不了！”王建軍鼻尖上沾著石粉，“這桃花是咱院的，紮在它肚子裡，看它還敢囂張！”
曉梅舉著相機在巷子裡轉悠，鏡頭對著斑駁的牆皮拍個不停。牆根處有小孩畫的粉筆畫，被雨水衝得半模糊，像條在水裡遊的魚；還有處刻著“1987.5.20”，據說是對老夫妻定情時鑿的，現在倆人還在巷尾擺修鞋攤。
“凡哥，你看這牆，”曉梅把相機往他麵前湊，“每道縫裡都有故事，拆了就啥都沒了。”
正說著，巷口傳來汽車喇叭聲，三輛黑色轎車停在聯展門板前，下來幾個穿西裝的，舉著圖紙指指點點。為首的那人背著手，對著老槐樹皺眉頭：“這樹礙事，得移走。”
“你敢！”李叔拄著拐杖衝過去，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響，“這樹活了八十年，比你爺爺歲數都大！要移先移我！”
王嬸端著包子籠出來，往那人手裡塞了個熱包子：“領導，嘗嘗？這籠屜用了二十年，蒸出來的包子才有這味兒。您看這巷子，就像這包子，得有老麵引子，才發得起來。”
那人捏著包子，看了看周圍的老街坊，又瞅了瞅門板上的老物件，眉頭皺得更緊了：“拆遷是規劃，不是我能定的。”話雖硬，卻沒再提移樹的事，轉身鑽進車裡走了。
“他不敢動！”王建軍舉著刻刀喊，“咱這麼多人守著，他拆一個試試！”
可誰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吳濤直播間裡的粉絲開始寄東西，有錦旗，有老照片，還有個老爺爺寄來本巷誌，裡麵記著從民國到現在的事，連哪年哪月槐花開得最盛都寫著。
“凡哥，你看這頁，”曉梅翻到1953年那欄，“說當時要拓寬巷子，大夥舍不得老牆，就一點點拆了重砌，磚都按原來的位置擺，愣是沒改模樣。”
林凡突然站起來：“對！咱也這麼乾！”他往院裡跑，把所有老物件都搬到門板上，“咱不跟他們硬頂，咱讓他們瞅瞅，這巷子的魂在哪——在王嬸的包子香裡，在張老板的茶碗裡，在李叔的煙袋鍋裡，在這些磨得發亮的老物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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