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工業區林立的煙囪和巨大的倉庫棚頂鍍上一層溫暖的橘紅。周塵隨著搖晃的公交車駛離這片鋼鐵叢林,彙入城市黃昏的車流。車窗外的景象逐漸變化,從單調的灰藍廠房過渡到擁擠的居民樓、閃爍的霓虹招牌和步履匆匆的行人。
口袋裡的鈔票沉甸甸的,帶著新鈔特有的硬挺感。一千塊。一天的汗水換來的報酬。這感覺很踏實,與吞噬煞氣、煉化異獸帶來的冰冷力量感截然不同。周塵靠在冰涼的座椅上,微微閉目,感受著身體裡流淌的、更加內斂雄渾的劫力。應劫境中期的力量如同深海,表麵平靜,深處卻蘊藏著足以撕裂鋼鐵的暗流。每一次呼吸,劫紋都在皮膚下微微起伏,如同活著的鎧甲,適應著、沉澱著。
車到站。周塵隨著人流下車,步入一片老舊的居民區。這裡的樓房低矮,外牆斑駁,纏繞著各種雜亂的電線。空氣裡混雜著飯菜的香氣、劣質煙草味和隱約的垃圾酸腐氣。街道狹窄,兩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子的嬉鬨聲交織成一片喧囂而鮮活的市井樂章。
這裡是周塵租住的地方。一個位於城中村邊緣、租金低廉、魚龍混雜的老街區。
他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更窄的巷子。巷口,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婆婆正守著一個簡陋的糖果攤。攤子上鋪著褪色的藍布,擺放著用透明玻璃紙包裹的、五顏六色的水果硬糖,在夕陽下折射著誘人的光芒。幾個穿著校服的小學生圍在攤前,嘰嘰喳喳地挑選著,掏出皺巴巴的零錢。
周塵的腳步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些鮮豔的糖果,又掠過老婆婆滿是風霜卻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一種極其久遠、幾乎被遺忘的記憶碎片,毫無征兆地浮上心頭——那是很久以前,某個模糊的黃昏,也曾有過這樣一個小小的糖果攤,也曾有過這樣一雙布滿老繭、遞來一顆廉價卻珍貴糖果的手…
他走到攤前。
“阿婆,來一包。”周塵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倉庫裡的那份沉凝,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和。他從口袋裡摸出幾張零錢,遞了過去。
老婆婆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清是周塵,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是小周啊?下班啦?今天累不累?喏,給你,橘子味的,我記得你喜歡這個。”她熟練地拿起一包橙色的硬糖,塞到周塵手裡,又麻利地找了零錢。動作間帶著一種長輩對晚輩的熟稔和關切。
周塵接過糖果,指尖觸碰到老婆婆粗糙卻溫暖的手背。那包糖果很輕,塑料紙在手裡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還好。謝謝阿婆。”他點了點頭,將糖果揣進工裝口袋,轉身走向自己租住的筒子樓。
推開那扇油漆剝落、帶著鐵鏽味的單元門,一股混合著潮濕黴味、油煙味和廉價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樓道狹窄昏暗,堆放著各家各戶的雜物,牆壁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周塵住在三樓最裡麵一間。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內是熟悉的狹小空間:一張單人床,一張舊桌子,一個簡易衣櫃,牆角堆著幾個紙箱。唯一的光源來自窗外,對麵樓房的燈光勉強透進來。空氣有些悶,帶著長久無人通風的滯澀感。
他反手關上門,隔絕了樓道裡的嘈雜。世界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市井聲響。他走到床邊坐下,沒有開燈,任由昏暗的光線將自己籠罩。從工裝口袋裡掏出那包橘子硬糖,撕開塑料紙。
一股廉價卻純粹的甜香逸散出來。
他捏起一顆橙黃色的硬糖,放入口中。堅硬的糖塊在齒間發出輕微的脆響,濃鬱的、帶著香精味的甜意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很甜,甜得有些發膩,甚至帶著一絲工業感。但這味道,卻奇異地勾連著心底某個極其遙遠的角落,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
這平凡至極的甜味,與吞噬化蛇精血時的狂暴力量感、與劫力在體內奔湧時的冰冷掌控感、甚至與昨日倉庫裡紅燒肘子的油脂豐腴感,都截然不同。它是一種純粹的、屬於“人”的慰藉。一種提醒,提醒他“周塵”這個身份,不僅僅是一個行走在災劫邊緣的修行者,也曾是一個會為了一顆廉價糖果而雀躍的普通人。
他靜靜地含著糖,感受著甜意在舌尖化開。丹田內的灰珠緩緩旋轉,符籙裂痕中的劫力沉靜流淌。覆蓋皮膚的劫紋在昏暗光線下若隱若現。力量在沉澱,心緒在歸攏。白日裡倉庫的喧囂、張胖子的諂媚、小林的崇敬、化蛇的腥血、熵能鎖鏈的冰冷…所有的畫麵和感受,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礦石,在這片刻的寂靜和一顆廉價糖果的甜味中,被慢慢熔煉、提純。
窗外,對麵樓房的燈光次第亮起,勾勒出一個個或溫馨或孤獨的剪影。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電視節目的嘈雜聲、夫妻的拌嘴聲、孩子的哭笑聲…屬於普通人家的煙火氣,透過薄薄的牆壁和窗戶,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周塵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劫紋微微發熱,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無聲地接收、過濾著這些聲音。他能清晰地“聽”到隔壁大媽翻炒青菜的油爆聲,樓下小孩背誦課文的稚嫩嗓音,甚至更遠處巷子裡小情侶壓低的呢喃…這些聲音不再是無意義的噪音,而成了他感知這片街區“生機”與“氣運”流動的媒介。劫力賦予的敏銳感知,正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融入並理解著這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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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口中的甜味早已淡去,隻剩下一點若有若無的回甘。
周塵睜開眼,目光落在左手掌心。那點黯淡的暗紅烙印,在昏暗光線下如同一塊醜陋的胎記。覆蓋其上的灰暗熵能封印,沉寂如死。但周塵知道,這隻是表象。龍組顧問的“熵印”,陰山祭壇的“烙印”,如同兩顆深埋的定時炸彈。他需要力量,更強的力量,來徹底掌控它們,或者…摧毀它們。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那扇積滿灰塵的舊窗戶。
夜風帶著涼意灌入,吹散了室內的沉悶。樓下的街道依舊熱鬨,燒烤攤的煙霧繚繞,三五成群的人們在路燈下聊天、下棋。更遠處,城中村深處那片燈火稀疏、如同蟄伏巨獸陰影的區域,在周塵的感知中,隱隱傳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的汙穢波動。
秦老鬼…陰山祭壇…
周塵的眼神冰冷下來。平凡的生活是沉澱的港灣,但風暴並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