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很簡陋。依著山坡而建,主體是粗糙的原木搭建,縫隙用泥巴和苔蘚填補。屋頂覆蓋著厚厚的、深色的茅草,在陽光下散發著乾草的清香。屋前一小片空地,用竹籬笆簡單圍著,散養著幾隻蘆花雞,正悠閒地啄食著地上的草籽和蟲子。屋後是鬱鬱蔥蔥的山林,一直延伸到遠處的丘陵深處。
空氣中彌漫著鬆脂、泥土、乾草和淡淡炊煙的混合氣息,清新而自然。這與棚戶區那令人窒息的汙穢惡臭,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周塵被安頓在木屋靠窗的一張簡陋木板床上。床上鋪著乾淨的、帶著陽光味道的乾草和一層洗得發白的粗布床單。陽光透過糊著舊報紙的小木窗,灑下斑駁的光點。
他依舊昏沉,高燒帶來的灼熱和傷口感染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但至少,他暫時安全了,脫離了汙穢和直接的追殺。
老孫頭老人自稱姓孫)沒有多問。他默默地端來一盆燒溫的溪水,用一塊乾淨的粗布,動作不算溫柔但異常仔細地幫周塵擦拭著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那些沒有傷口的泥濘汙垢。當擦到左肩那猙獰的傷口時,饒是見多識廣的老孫頭,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嘖…爛得這麼深…還沾了那麼多臟東西…小子,你這命夠硬的。”老孫頭搖搖頭,語氣帶著一種見慣生死的平靜。他轉身從牆角一個舊木箱裡翻出幾個瓶瓶罐罐和一把曬乾的草藥。
周塵強忍著劇痛和眩暈,目光警惕地掃過老孫頭拿出的東西。沒有西藥,全是草藥。一些根莖、一些曬乾的葉子、還有一罐黑乎乎的、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藥膏。
老孫頭先用溫熱的溪水仔細衝洗傷口,將之前殘留的汙物和劣質藥粉徹底清理掉。翻卷的皮肉暴露出來,顏色暗紅發紫,邊緣腫脹,中心滲著粘稠的膿液,散發著淡淡的腥氣。他眉頭緊鎖。
“有點麻煩…膿毒入裡了。”他低聲自語,然後拿起一把小刀看起來像是削木頭用的),在火上燎了燎,對周塵道:“忍著點,得把爛肉剜掉點,不然好不了。”
周塵咬著牙,點了點頭。經曆過自己剜鐵片和劣質藥粉的折磨,這點痛楚他還能忍。
老孫頭的動作比周塵自己粗暴的手法要精準得多。小刀快速而穩定地剔除了傷口邊緣明顯壞死的組織,帶出暗紅的膿血。周塵悶哼著,額頭滲出冷汗,但身體繃緊,一動不動。
清理完畢,老孫頭將幾味曬乾的草藥放進石臼裡搗碎,又加入一些黃色的粉末可能是硫磺或雄黃?),最後混入那罐黑乎乎、氣味刺鼻的藥膏,攪拌成一種粘稠的、墨綠色的糊狀物。
“這是山裡老輩傳下來的方子,拔毒生肌,效果霸道,就是疼得緊。”老孫頭說著,將藥糊厚厚地敷在周塵的傷口上,然後用乾淨的粗布條仔細包紮好。
藥糊接觸傷口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清涼、刺痛和強烈灼燒感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比棚戶區那劣質藥粉更甚!周塵身體猛地一顫,牙關緊咬,發出一聲壓抑的嘶氣聲。他能感覺到藥力如同無數根細小的針,狠狠刺入傷口深處,帶來一種近乎刮骨療毒般的“淨化”感!
但這一次的劇痛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微弱的生機?這藥,似乎真有些門道!
“忍著吧。睡一覺,發身汗,興許能退點燒。”老孫頭包紮好,又端來一碗熬得濃濃的、散發著苦澀草根味的黑褐色藥湯,“喝了它,發汗的。”
周塵沒有猶豫,接過碗,屏住呼吸,將那碗苦得令人發指的藥湯一飲而儘。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到胃裡,帶來一陣反胃。
做完這一切,老孫頭不再多言,指了指旁邊一個裝著清水的陶罐和一個破碗,示意周塵自己喝水,便轉身去忙活了。他拿起一把柴刀,在屋前的空地上劈柴。動作沉穩有力,帶著一種山野之人特有的節奏感。
囡囡小女孩的名字)則搬了個小木墩坐在門邊,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看著床上的周塵。她懷裡抱著一個用碎布縫製的、歪歪扭扭的兔子玩偶。
高燒和藥力如同洶湧的潮水,很快將周塵的意識淹沒。在草藥的劇痛、苦澀和身體本能的疲憊中,他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卻又不再是被追殺和汙穢充斥的噩夢。他夢見自己在清澈的溪水中漂浮,陽光穿透水麵,溫暖著身體。夢見自己在一片開滿不知名小花的山坡上行走,微風拂麵。偶爾,也會閃過棚戶區的汙穢和“鷂子”冰冷的眼神,但很快就被溪水的流淌聲和山林的靜謐驅散。
不知睡了多久,周塵被一陣誘人的食物香氣喚醒。
他睜開眼,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木屋裡點著一盞光線昏黃的煤油燈。身上的灼熱感似乎消退了一些,雖然依舊虛弱無力,頭痛欲裂,但那種仿佛要將靈魂都燒乾的極致高燒似乎緩和了。左肩的傷口處傳來陣陣悶痛和麻癢感,藥糊的效力似乎還在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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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醒啦?”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周塵轉過頭,看到囡囡端著一個粗瓷碗,小心翼翼地站在床邊。碗裡是熱氣騰騰的、熬得濃稠的米粥,上麵飄著幾片碧綠的野菜葉子和幾小塊……雞肉?
“爺爺說,你生病了,要吃好的。”囡囡把碗遞到周塵麵前,大眼睛亮晶晶的,“這是爺爺今天抓到的山雞,可香啦!我幫你吹吹!”說著,她鼓起小嘴,認真地對著碗裡的粥吹著氣。
一股暖流,混雜著食物的香氣和孩童純真的善意,悄然流入周塵冰冷疲憊的心田。他掙紮著想坐起來,牽動了傷口,疼得咧了咧嘴。
“彆動彆動!”囡囡連忙放下碗,像個小大人似的按住周塵沒受傷的右肩,“爺爺說了,你要躺著!我喂你!”
小女孩笨拙而認真地用一個小木勺舀起一勺粥,小心地吹了吹,然後遞到周塵嘴邊。粥熬得很爛,帶著米香和野菜的清新,還有山雞特有的野味鮮香。
周塵看著囡囡清澈認真的眼神,沉默了一下,然後張開嘴,接受了這勺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