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金南從胡力那邊離開之後。
略顯昏暗的光線下,胡振邦正對著那張手繪的達維亞地圖和密密麻麻的筆記發呆,眉頭擰成一個死結,指間的煙頭幾乎燃儘,直到燙到了手指,讓他猛地一個哆嗦,這才丟掉煙頭。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金南氣喘籲籲衝進胡振邦藏身的廢棄船屋裡,帶進一股潮濕腥鹹的微風。
“老胡!”
金南的聲音帶著喘息,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後的沉重。
胡振邦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金南,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小力怎麼說?”
金南深吸一口氣,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水壺猛灌了幾口涼水,這才沉聲開口。
“少爺的意思…和你想的不一樣。”
胡振邦的心猛地一沉。
“他要停止‘招聘’?”
“不!絕對不能停!”
金南立刻搖頭,語氣斬釘截鐵,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少爺說,現在停下,於事無補!鬼子嘗到了強製勞力的甜頭,隻會變本加厲!而且…”
金南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穿透力。
“少爺說,我們做這一切的根本目的,是為了釜底抽薪!為了未來的生!眼前的痛是必不可少的...”
胡振邦愣住了,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下意識地摸出煙盒,抖出一根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咳嗽起來。
金南看著胡振邦痛苦掙紮的樣子,心裡也充滿無奈,但他必須傳達胡力的全部意思。
“少爺還說…也不能把人收進小世界或者送走。”
“什麼?!”
胡振邦猛地轉身,最後的想法也被斷了,眼神裡充滿了不解和一絲被點燃的怒火。煩躁地在狹小的空間裡踱了兩步,軍靴踩在腐朽的木板上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為什麼?!他有那個能力!為什麼不救?!”
胡振邦的聲音壓抑著痛苦和憤怒,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
“因為少爺要的,不是達維亞的華人永遠躲藏或者流亡!”
金南迎上胡振邦的目光,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有力,複述著胡力當時的決絕。
“少爺要的是達維亞的華人,堂堂正正地站起來!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t治達維亞!”
胡振邦的瞳孔猛地收縮,這個目標很宏大,也是胡力之前就決定的,可事到臨頭,還要犧牲...頓時像一道驚雷劈在他的腦海裡。
金南繼續道。
“t治靠什麼?靠人口!靠在這裡紮根、認同這裡的華人群體!靠他們的數量、他們的凝聚力、他們的經濟實力、他們的武裝力量!如果現在把他們都藏起來或者送走,華人社區立刻就會崩潰瓦解!”
“鬼子甚至不需要再抓,我們自己就散了!到時候,達維亞還是黑皮的達維亞!我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削弱黑皮的努力,都將失去意義!因為…這裡連能接收‘勝利果實’的主體都沒了!”
船屋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胡振邦粗重的呼吸聲和劣質煙草燃燒的微弱劈啪聲。他叼著煙,眼神空洞地望著布滿黴斑的船頂,煙霧繚繞中,臉色變幻不定。震驚、不解、掙紮、痛苦…最終,一絲苦澀的明悟慢慢浮現。
狠狠吸了一口煙,胡振邦將煙蒂摁滅在早已堆滿煙頭的破碗裡,又沉默地抖出第二根點上。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吸,隻是夾在指間,任由青煙嫋嫋上升。他佝僂著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隻有那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著他內心的劇烈風暴。
良久,直到第二根煙也快燃儘,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所以…少爺的意思是…讓他們留下…在鬼子的皮鞭下…被逼著拿起武器…學會反抗…學會團結?”
“是!”
金南重重點頭。
“少爺說,我們的責任,不是把他們從火場裡拖出來藏好,而是…給他們資源!給他們武器!讓他們能在這烈火裡生存下來,並且變得更強!武裝起來!立刻!馬上!不惜一切代價!”
“武裝起來…”
胡振邦喃喃地重複著這四個字,眼神裡那沉重的負罪感和無力感並未消散,但一種更加沉重、更加現實的責任感,如同冰冷的鐵水,開始注入他的心臟。
他明白了,不能退不能走,還要像一個人那樣生存在這片土地上,那麼,這就是一條無比殘酷、卻可能是唯一通向“生”的道路。
胡振邦猛地將快要燒到手指的煙蒂摁滅,抬起頭,眼神雖然依舊布滿血絲,卻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決斷,既然退路已阻,那麼,隻能勇往直前。
“我明白了!武裝!立刻行動!聯絡所有能聯絡的華人骨乾!武器彈藥…我們提供!”
“老胡!”
金南見胡振邦終於想通,精神一振,他湊近一步,眼中閃爍著精光。
“我還有個點子!鬼子抓人,無非就是送去礦場、油田、橡膠園當苦力!如果我們…把那些地方給‘照顧’一下呢?礦塌了,油井炸了,橡膠園燒了…鬼子還要那麼多勞力乾嘛?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瘋狂抓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