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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裡韋山地下司令部,數日後。
時間在這裡已經失去了意義,隻剩下無儘的潮濕、黑暗和逐漸逼近的死亡氣息。
司令部內,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煤油燈的光芒愈發黯淡,裡麵的煤油也即將告罄。
傷兵的呻吟聲微弱了許多,因為許多重傷員已經在沉默中死去,屍體被草草拖到坑道深處某個廢棄的支洞裡堆積,因為無人有力氣去掩埋。
空氣中彌漫的屍臭混合著黴味、汗餿味和絕望,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
本間雅晴斜靠在行軍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肮臟的薄毯。
幾天前那口鮮血似乎抽乾了他最後一絲元氣,蠟黃的臉頰深陷得如同骷髏,眼窩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隻有偶爾轉動的渾濁眼珠證明他還活著。
因瘧疾而高燒不退的軍醫佐藤少佐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最後一點珍貴的、用野草根熬煮的“藥湯”,聲音嘶啞。
“司令官閣下…請…請用一點吧…補充些水分…”
本間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搖了搖頭,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微弱如同蚊蚋的聲音。
“給…給還能戰鬥的士兵…我…不需要了…”
本間的目光空洞地望著頭頂嶙峋的石壁,仿佛在凝視著某個遙遠的、早已不複存在的榮耀幻影。
司令部外,隱隱傳來壓抑的爭執和哭喊聲。
參謀高橋少佐跌跌撞撞地衝進來,臉上帶著驚恐和難以置信。
“司令官閣下!武藤參謀長!不好了!山下…山下的陣地徹底亂了!”
“有…有士兵衝進了糧食倉庫!他們在…在哄搶最後的糧食!”
“看守倉庫的衛兵…被…被暴動的士兵打倒了!”
“納尼?!”
一直守在本間床邊的武藤章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體因憤怒和震驚而劇烈搖晃。
“八嘎!無法無天!軍法何在?!憲兵隊!憲兵隊呢?!”
“憲兵隊…”
高橋少佐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慘笑。
“憲兵隊…也…也餓瘋了…他們…他們就在哄搶的人群裡…”
武藤章如遭雷擊,踉蹌了一步,扶住冰冷的石壁才沒有倒下。
最後一點維係秩序的暴力機器也崩塌了!
在生存麵前,軍法、等級、忠誠,這些曾經被視為鐵律的東西,脆弱得如同沙灘上的城堡,被饑餓的潮水瞬間衝垮。
“隨…隨他們去吧…”
行軍床上,本間極其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徹底的漠然。
“搶吧…吃吧…做個…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強…”
閉上了眼睛,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本間深陷的眼角皺紋,無聲地滑落,浸濕了肮臟的枕頭。
這位曾經以鐵腕和冷酷著稱的司令官,此刻流露出的,是帝國徹底崩潰前最深刻的絕望與悲涼。
是的,他早已經猜到本土應該是淪陷了,隻有這樣,一切才能說的通。
哄搶事件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維係著第十四方麵軍最後一點“軍隊”形態的繩索,徹底崩斷了。
司令部外圍坑道,通往糧庫的岔路口。
這裡已經變成了修羅場,空氣中彌漫著新鮮的血腥味和穀物的黴味。
幾十個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如同骷髏的鬼子士兵,瘋狂地撲在幾個被撕開大口的米袋上。
發黴的、摻雜著沙礫和蟲子的糙米散落一地,被無數雙沾滿汙泥和血漬的腳踐踏著。
鬼子們用手抓,用鋼盔舀,拚命地將那些散發著怪味的糧食塞進嘴裡。
有人因為塞得太急,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噴出的米粒混合著血絲。
“我的!這是我的!”
“滾開!我先拿到的!”
“給我!給我一點!”
哭喊聲、咒罵聲、廝打聲、咳嗽聲混雜在一起。
為了爭奪一口發黴的糙米,昔日的同袍此時如同爭奪腐肉的鬣狗,互相撕咬、毆打。
一頭鬼子死死抱住半袋米,被另外幾頭鬼子拳打腳踢,頭破血流也不肯鬆手。
不遠處,另一頭鬼子搶到一把米,剛塞進嘴裡,就被旁邊的鬼子一拳打在臉上,米粒混合著斷牙直接被噴了出來…
角落裡,一個年紀很小的鬼子小野次郎,蜷縮著身體,懷裡緊緊抱著幾個從地上撿到的、沾滿泥汙的飯團狀物體,那是用搶到的糙米和泥巴草草捏成的米團。
小野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看著那些曾經教他射擊、教他武士道精神的前輩們,此刻卻為了食物像野獸一樣互相殘殺。
巨大的恐懼和幻滅感讓他渾身發抖,眼淚無聲地流淌。
小野想起了家鄉,想起了母親做的熱騰騰的白米飯…
那記憶如此遙遠,又如此清晰,卻像一把刀絞著他的心。
突然,一頭被打得滿臉是血、搶到一把米的鬼子大島,看到了蜷縮的小野和他懷裡的“飯團”。
饑餓和瘋狂讓大島失去了理智,嚎叫一聲,像野獸一樣撲了過去。
“給我!小崽子!把吃的給我!”
“不!這是我的!”
小野驚恐地尖叫,死死護住懷裡的東西。
“八嘎!”
大島一腳踹在小野的肚子上。小野痛得蜷縮起來,懷裡的泥巴米團掉落在地上。
大島撲上去就要搶。
“住手!大島!”
一聲嘶啞的怒喝聲響起。
山本軍曹不知何時出現在坑道口,他比幾天前更加瘦骨嶙峋,軍服幾乎成了掛在骨頭架上的破布,走路都搖搖晃晃。
但山本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著大島,手裡那支沒了子彈的三八式步槍,槍托狠狠砸在大島的後背上!
“duang!”
大島吃痛,嚎叫著轉身,看到是山本,眼裡閃過一絲畏懼,但隨即就被更深的瘋狂取代。
“老東西!滾開!彆擋著老子找吃的!”
山本沒有退縮,用儘力氣挺直佝僂的背脊,擋在小野次郎的身前。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大島和其他幾頭蠢蠢欲動的鬼子,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決絕。
“搶自己人的口糧…算什麼帝國軍人!算什麼武士!”
“要搶…就去搶敵人的!餓死…也要像個武士一樣餓死!”
山本的話在哄搶的喧囂中顯得如此微弱和可笑,卻帶著一種最後的、近乎悲壯的堅持。
大島愣了一下,隨即發出癲狂的大笑。
“武士?哈哈哈...武士道能當飯吃嗎?”
“山本!你看看我們!看看這個鬼地方!帝國在哪裡?天黃在哪裡?本土的補給船在哪裡?!”
“我們都快成餓死鬼了!還講什麼武士道!滾開!不然連你一起搶!”
揮舞著拳頭,大島和其他幾頭紅了眼的鬼子逼了上來。
山本握緊了冰冷的槍身,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看著眼前這些被饑餓徹底扭曲了心智的昔日部下,看著他們眼裡那野獸般的綠光,一股巨大的悲涼湧上心頭。
山本知道,自己擋不住了。
武士的刀,終究斬不斷饑餓的鎖鏈。
就在這時——
“轟!轟!轟!”
幾聲劇烈的爆炸聲突然從坑道上方傳來!整個山體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碎石和塵土簌簌落下!
抵抗軍開始進攻了!炮火覆蓋了山頭!
哄搶的鬼子人群瞬間被爆炸的衝擊波和死亡的恐懼驚醒!
短暫的死寂後,是更大的混亂!
“炮擊!”
“抵抗軍打上來了!”
“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