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暮色如同濃稠的墨汁,一點點吞噬著長安城鱗次櫛比的屋頂。
白日裡那場震動朝野的降爵風波,似乎也隨著這沉落的夕陽,暫時被壓入了深不可測的暗夜之中。
延康坊,深處。
那座驟然冷清下來的魏王府邸裡,醞釀的卻是一場足以焚毀理智的雷霆風暴。
內書房的門窗緊閉,厚重的簾幕隔絕了最後一絲天光。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隻能聽到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帶著一種病態的、令人心悸的嘶嘶聲。
“鄂王…鄂王…哈哈哈哈……”李泰的聲音在黑暗中扭曲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來,裹挾著濃烈的怨毒和瘋狂。
“好一個鄂王!我的好父皇,你待我可真是‘恩重如山’啊!”
“砰——嘩啦!”
一聲刺耳的爆響撕裂了寂靜!
是上好的越窯青瓷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如同冰雹般四濺開去!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硯台、筆洗、玉鎮紙……所有觸手可及、價值連城的珍玩器物,都成了李泰宣泄無邊怒火的犧牲品。
黑暗中他跌跌撞撞地撲向博古架,肥胖身軀爆發出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蠻力,雙臂胡亂地揮舞、掃蕩!
“魏叔玉,魏叔玉!!”他嘶吼著這個名字,如同地獄深淵爬出的厲鬼在詛咒。
“你這個千刀萬剮的卑賤狗東西!斷我糧道,壞我大事,害我王爵!孤要你死,孤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碎裂聲、撞擊聲、野獸般的咆哮聲混雜在一起,在密閉的書房裡回蕩、激蕩,令人毛骨悚然。
門外侍立的杜雷和幾個心腹侍衛,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著,冷汗順著鬢角涔涔而下,浸透了內襯的衣領。
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魏王的怒火發泄到他們的頭上。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內那令人窒息的暴烈聲響終於漸漸停歇。隻剩下李泰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在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和恐怖。
“吱呀——”
緊閉的房門被猛地拉開一條縫。李泰那張肥胖的臉龐出現在門縫後,一半在光裡,一半在濃重的陰影裡。
此刻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如同兩根燒紅的炭,死死盯著門外的杜雷。
“杜楚客……”李泰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透著徹骨的寒意,“他現在怎樣,可有密信傳回?”
杜雷渾身一顫,幾乎要癱軟下去:
“回…回殿下,家父…家父無恙。幽州府衙已被陛下派來的百騎司嚴密監控,家父已被暫時軟禁在刺史府內,行動受限,消息…消息傳遞極其困難!”
“好…好得很……”
李泰的嘴角抽搐著,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笑容。
“本王的糧隊被劫,幽州臂膀被斷,王爵被削……好一個父皇,好一個魏叔玉,這是要把本王往絕路上逼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巨大的胸廓起伏著,仿佛要將滿室怨毒都吸入肺腑。
那雙赤紅的眼睛裡,最後一絲猶豫和僥幸也徹底熄滅,隻剩下孤注一擲的瘋狂。
“杜雷!”
李泰的聲音陡然壓低,卻更加陰森刺骨,如同毒蛇吐信。
“帶上本王的金魚符,立刻,馬上,給我滾出長安!晝夜兼程,去饒樂都督府,找阿尼戈!告訴他……”
李泰身體微微前傾,幾乎湊到了杜雷的耳邊,語氣中帶著刻骨的恨意。
“告訴他,本王答應他的一切條件。他要的糧食、兵甲、鹽鐵、財貨,本王全給。十倍,百倍地給!
隻要他能在蘇定方趕到之前,把他手下所有的奚人、契丹人、靺鞨人…所有能拿得起刀槍的雜種,都給本王聚起來。
給本王狠狠咬住李佑和房遺愛那兩個蠢貨!纏住他們,拖死他們,給本王爭取時間。”
杜雷隻覺得一股寒氣,頓時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殿…殿下…這…這是要……”
“造反?”
李泰猛地直起身,那張扭曲的臉上露出一抹近乎癲狂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