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濟渠渾濁的河水,在船隊巨大的龍骨下翻滾湧動。
如同一條飽含泥沙的黃色巨蟒,承載著這支滿載財富的帝國船隊,緩緩北上。
李世民、房玄齡、李靖等人,順著魏叔玉手指的方向,盯著那渾濁泛黃的河水看了半晌,依舊看不出所以然。
渾濁?
運河之水渾濁不是很正常嗎?
風吹浪打,船行攪動,哪有不渾的?百年之後成為地下運河,這說法未免太過驚悚駭人。
“玉兒…”李世民皺著眉頭,語氣帶著帝王特有的審視。
“危言聳聽,可不是為臣之道。這運河乃前隋傾國之力開鑿,貫通南北,漕運命脈所係。
你說百年淤塞,有何憑據?莫不是嫌朕回長安,擾了你的江南逍遙?”
魏征也沉聲道:“叔玉,此等關乎國本之事,不可妄言。若有真知灼見,當詳陳利害。”
麵對眾人質疑的目光,魏叔玉臉上慣常的憊懶笑容收斂了幾分,眼神變得銳利而認真。
他走到船舷邊,奴仆用繩索吊起一桶水。魏叔玉從桶裡掬起一捧渾濁的河水,任其從指縫間淅淅瀝瀝地流下,隻留下掌心一層細密的黃沙。
“父皇,諸位叔伯請看。”
他攤開手掌,那層薄薄的黃沙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這泥沙從何而來?黃河!”
“通濟渠引黃河之水以濟漕運。黃河之水,一碗水、半碗沙,此乃世人皆知。
父皇可曾想過,自前隋煬帝開鑿此渠至今,已有近四十年?
四十年間,多少泥沙隨黃河之水滾滾而下,沉澱在這通濟渠底?”
魏叔玉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力,敲擊在眾人的心頭。
“渠底淤泥,日積月累,年複一年,隻會越來越高!
渠床抬高,則水深變淺。水深變淺,則大船難行,漕運必受阻!
為了維持航運,唯有不斷疏浚,耗費民力財力無數。
然疏浚之速,豈能趕得上泥沙沉積之速?此乃飲鴆止渴!”
魏叔玉頓了頓,指著兩岸略顯低矮的堤壩:
“再看這堤岸。為了引水濟運,渠水水位往往高於兩岸地麵。
泥沙淤積,河床抬高,水位隨之升高,對兩岸堤防的壓力便與日俱增。
一旦遇到暴雨洪峰,極易潰堤。洪水肆虐,淹沒良田村舍,生靈塗炭,此其一害。”
“其二…”
他加重了語氣,“河床不斷抬高,終有一日,會高出兩岸平原。
屆時,這條懸在百姓頭頂的‘地上河’,將成為懸頂之劍。一旦決口、改道,水往低處流,奔湧而下,造成的災難將遠超尋常洪水。
而耗費無數民脂民膏、用以維係帝國命脈的通濟渠,便會因為自身淤塞和懸河之險,被迫廢棄。
其河道或被新水道取代,或逐漸乾涸,最終埋於黃沙之下,成為後世徒然憑吊的‘地下運河’。
百年之期,絕非虛言!”
甲板上鴉雀無聲。
李世民的疑慮已被凝重取代,他死死盯著魏叔玉掌中殘留的沙痕。
旋即抬頭望向那滾滾南去的濁流,第一次看清這條“黃金水道”背後隱藏的致命危機。
房玄齡撚著胡須的手停住了,眼中精光閃爍,飛速推演著魏叔玉描繪的景象。
李靖眉頭緊鎖。作為軍事家,他想到漕運斷絕對帝國邊防和長安穩定的致命打擊。
魏征則麵色沉肅,他雖耿直,卻非迂腐。好大兒所言邏輯清晰,直指要害,由不得他不信。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李世民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
魏叔玉收回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又恢複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父皇,治標要治本。隻要我們能讓黃河變得清澈起來,那麼通濟渠的水自然清澈下來。”
李世民一陣無語,感覺混小子說話像放屁一般。
“玉兒彆說笑話,黃河水怎麼可能清澈得下來!”
魏叔玉傲然一笑,“事在人為嘛。兒臣以為,當從四處著手。”
“其一,束水攻沙!在通濟渠引黃口門及關鍵河段,修築堅固堤壩,收束河道,增加水流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