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基建狂潮下的煤炭困局與破局
1912年深秋的山西陽泉,蘇明遠站在煤礦豎井邊緣,看著卷揚機將黑黢黢的煤塊提上地麵,眉頭卻鎖得更緊。辛亥革命的炮火雖未直接波及礦區,卻讓北方鐵路運輸陷入半癱瘓狀態——京漢鐵路被軍閥部隊征用運兵,正太鐵路的機車零件又因外商壟斷而屢屢缺貨。倉庫裡積壓的三萬擔無煙煤像座黑山,壓得賬房先生每日捧著算盤長籲短歎。
“二叔,直隸督辦發來急電,”小廝氣喘籲籲遞上電報,“說是京張鐵路修複急需枕木用煤,願出市價三成溢價,但要半月內送到張家口。”
蘇明輝從上海考察歸來的皮箱裡翻出張泛黃的地圖,手指劃過桑乾河支流:“大哥你看,官道被潰兵劫掠,鐵路又不通,唯有走洋河漕運。去年我在天津見過荷蘭人改裝的平底煤船,吃水淺,適合上遊河道。”
兄弟倆在窯廠辦公室的煤油燈下爭了整夜。蘇明遠擔心漕運遇冰淩封河,更怕押運船隊遭水匪覬覦;蘇明輝卻算準了軍閥急需煤炭穩固防線,連夜草擬了“分段運輸”方案:先用騾馬將煤運至桑乾河上遊渡口,再換平底船經洋河到張家口,每段雇傭當地民團武裝押運,運費雖比鐵路高兩成,卻能抓住這樁軍方大單。
當第一批漕運煤船在張家口碼頭靠岸時,直隸督辦親自設宴款待。席間,督辦無意中透露北洋政府即將啟動“全國鐵路規劃”,僅京張鐵路延伸段就需更換十萬根鐵軌。蘇明遠敏銳捕捉到商機,次日便派親信前往漢陽鐵廠,卻發現英國工程師正拿著圖紙與鐵廠總辦交涉——原來外資企業已嗅到民國基建的血腥味,試圖壟斷鋼軌生產。
“洋人要卡脖子,咱們就自己煉!”蘇明輝在家族會議上拍案而起,“去年我在上海見過江南製造局的貝塞麥煉鋼爐,隻要搞到圖紙,咱的鐵路配件廠就能改產鋼軌。”他沒說的是,在考察滬上實業時,他曾目睹日本商人用劣質鋼材冒充西洋貨傾銷,這種商業欺詐讓他暗下決心要做“中國造”的標杆。
第二節鐵路配件市場的明暗博弈
津浦鐵路濟南段的鐵軌接頭處,蘇記配件廠的技術工老周正用塞尺測量縫隙。突然,一列德國西門子公司的檢測車呼嘯而過,車窗外閃過幾個金發技師的嘲笑麵孔。三天後,濟南鐵路局的投訴信就擺在了蘇明遠的案頭:“貴廠生產的魚尾板誤差超過標準,現暫停所有訂單。”
“分明是洋人搞鬼!”明輝把德國魚尾板摔在桌上,“他們的公差標準比咱們高0.1毫米,根本是故意刁難。”他不知道,此時西門子駐華代表正與北洋政府交通部官員在六國飯店密談,試圖通過修訂鐵路材料標準排擠中國企業。
危機倒逼創新。蘇明輝帶著留洋歸來的工程師鑽進車間,把德國魚尾板拆成三百多個零件研究。老工匠們卻搖頭:“這洋玩意兒要淬火七次,咱們的土窯爐撐不住。”爭執中,明輝突然想起父親蘇承宗留下的“半土半洋”法子——用山西土窯爐燒製毛坯,再用從上海洋行淘來的二手軋鋼機精軋。當改良後的魚尾板在京張鐵路試驗段通過萬噸列車碾壓測試時,老周摸著泛著青光的鋼材,眼角沁出淚來。
市場的轉機藏在軍閥混戰的夾縫裡。奉係軍閥張作霖為修建奉天至營口鐵路,急需大批道釘,卻因日商抬價而焦頭爛額。蘇明遠看準時機,親赴奉天帥府,提出“以煤換料”的方案:用陽泉優質焦煤抵償道釘貨款,同時附贈鐵路養護技術手冊。這招“資源置換”讓張作霖大喜過望,當場簽下三萬銀元的訂單。事後明遠才對弟弟交底:“奉軍缺煤缺得厲害,咱們用每噸低於日商五塊大洋的價格鎖死他,等於在東北插了根釘子。”
第三節新興產業的拓荒與荊棘
上海法租界的霞飛路上,一輛福特t型車呼嘯而過,濺了蘇明輝一身泥水。他卻望著汽車後輪的軸承發愣——那鑄鐵部件的精度遠超鐵路配件。當晚在彙通天下票號上海分號,他鋪開剛買到的《汽車製造原理》,對掌櫃說:“給我查,全中國能造汽車軸承的工廠有幾家?”
調查結果讓他心驚:全國僅三家外資廠能生產,且價格是歐美本土的三倍。更棘手的是,北洋政府頒布的《工商業注冊條例》竟明文規定“汽車零部件屬特許經營”,審批權握在交通總長周自齊手中。蘇明遠得知後直搖頭:“汽車是洋人的玩意兒,咱連煤油都靠進口,湊什麼熱鬨?”明輝卻拿出份調查報告:“大哥你看,去年全國進口汽車一萬兩千輛,光軸承損耗就值五十萬銀元,這還不算軍閥訂購的裝甲車零件。”
兄弟倆的分歧在家族董事會上爆發。三叔公敲著旱煙袋:“承宗老爺在時就說過,不熟不做。汽車比鐵路複雜百倍,彆把家底賠進去。”明輝突然站起身,從皮箱裡倒出一堆零件:“這是我從拆車廠收來的報廢軸承,德國貨,鋼號是35cro。咱的配件廠能煉出同標號的鋼,差的隻是磨床精度。”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諸位叔伯,“當年父親闖上海灘,不也是從沒人看好的票號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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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機出現在與漢陽鐵廠的合作中。明輝用蘇記的煤炭配額換取了鐵廠閒置的德國磨床,又高薪聘請了留德工程師卡爾。當第一套國產汽車軸承在測試台上運轉到三千轉分時,卡爾突然摘下眼鏡:“蘇先生,這精度夠裝福特車了,但你們的熱處理爐……”他沒說完的話是,那台用山西土窯改造的爐子,爐溫誤差竟控製在±5c,靠的是老工匠憑經驗撒入的特殊礦砂。
第四節資本絞殺與政商迷局
1914年歐戰爆發,國際鋼鐵價格暴漲三倍,蘇記的鐵路配件廠訂單如雪片般飛來。但蘇明遠卻在天津英租界的彙豐銀行裡笑不出來——洋行買辦遞來的新合約上,鐵礦砂價格比戰前翻了一番,且要求預付三個月貨款。“這是趁火打劫!”明遠把合約摔在桌上,買辦卻聳聳肩:“蘇先生,南洋鐵礦被日本財閥壟斷,您要不簽,下個月就沒米下鍋。”
更凶險的風暴來自資本市場。當蘇記準備發行“實業債券”融資時,上海突然冒出家“華洋合辦機械公司”,以低於成本價15的價格拋售同類配件。明輝派人調查,發現背後是日本三井財閥的影子。在一次商會宴會上,三井的買辦故意湊近明輝:“蘇先生,與其苦苦支撐,不如把廠子賣給我們,保準您賺得比現在多。”明輝端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我的廠子,隻賣給中國人。”
政治局勢的詭譎更讓企業如履薄冰。袁世凱稱帝前夕,河南督軍派人來陽泉“借”煤十萬擔,卻隻給張空頭支票。明遠氣得要撕票,明輝卻攔住他:“現在得罪北洋,以後京漢鐵路的生意就彆想做了。”兄弟倆最終想出折衷方案:以“支援實業”名義捐出兩萬擔,剩下的八萬擔用“軍煤抵稅”協議鎖定,日後憑票抵扣賦稅。這招“以捐代交”竟成了蘇記在軍閥割據時代的生存智慧。
最致命的打擊發生在1916年。袁世凱死後,北洋政府分裂,交通部突然宣布“鐵路材料統一采購”,將招標權交給了英美合資的辛迪加公司。蘇明遠連夜進京,在六國飯店找到某位總長的幕僚,塞了五千塊大洋才得知內情:辛迪加承諾給政府官員30的回扣,而蘇記的報價雖低,卻“不懂規矩”。回到陽泉,明遠把自己關在書房三天,再出來時鬢角已染霜:“明輝,咱們得準備後手了,洋人跟貪官勾結起來,能把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第五節暗礁之上的商業羅盤
在天津意租界的一家咖啡館裡,蘇明輝與一位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低聲交談。那是南開學校的經濟學教師馬寅初,剛從美國留學歸來。“蘇先生,”馬寅初用鉛筆在餐巾紙上畫著曲線,“您看這物價指數,去年漲了47,根子在銀本位崩潰和軍閥濫發紙幣。”他建議蘇記將部分資金兌換成美元外彙,並存入外資銀行,“這不是崇洋,是避險。”
與此同時,蘇明遠正在陽泉煤礦推行“以工代賑”。他把積壓的煤炭折算成工價,招募災民修建礦區鐵路支線。老賬房心疼得直哆嗦:“東家,這比直接發錢虧多了!”明遠卻望著遠處挖路基的流民:“讓他們乾活換飯,比白拿救濟更有尊嚴,將來鐵路修通了,運煤成本還能降兩成。”這招“基建自救”不僅緩解了用工荒,更在災年為蘇記贏得了“善商”的口碑。
應對原材料壟斷的對策在上海萌芽。明輝聯合幾家華商鐵廠,在寧波設立了“揚子鐵礦采購nsortiu”,派船隊直抵澳大利亞皮爾巴拉礦區。在與澳洲礦主的談判中,他故意帶上翻譯和英國律師,用流利的英語和熟悉的國際商法讓對方刮目相看。當礦主傲慢地提出“隻賣原礦,不賣精選礦”時,明輝突然展示出江南製造局煉製的高純度鐵錠:“我們自己能選礦,您不賣,有的是印度礦主願意合作。”這場耗時三個月的談判,最終為華商爭取到了5的價格折扣,更打破了日本財閥對鐵礦砂的壟斷。
最富遠見的布局在於電力行業。明輝在考察漢口既濟水電公司時,發現發電機的軸承損耗率極高,而國內竟無一家廠能生產替代品。他當即決定在鐵路配件廠內設立電機部件車間,高薪聘請德國西門子的退休技師。當第一台國產發電機軸承在漢口水廠試運行成功時,廠長握著明輝的手說:“蘇先生,這下咱們不用看洋人的臉色了!”這個後來被稱為“蘇記電機”的部門,竟成了中國早期民族電力工業的搖籃。
第六節機遇背後的曆史回響
1917年春天,蘇明遠站在新落成的陽泉發電站屋頂,看著電流通過電線點亮礦區的燈盞,突然想起父親蘇承宗臨終前的叮囑:“經商如行船,看得見的浪頭好躲,看不見的暗礁才致命。”此時的中國,正處於新舊思潮碰撞最激烈的時代——新文化運動的火種在北平點燃,實業救國的呼聲與軍閥混戰的槍炮聲交織,而蘇記家族的商業版圖,恰如一葉扁舟,在時代的洪流中尋找著自己的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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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工商聯合會上,蘇明輝代表華商宣讀《抵製外貨倡議書》時,台下坐著年輕的榮宗敬和周學熙。他們共同目睹了蘇記用“技術+資本+政商智慧”在夾縫中開辟的道路:當外資企業用技術壁壘封鎖時,就拆解逆向研發;當軍閥政府索要無度時,就用商業合約捆綁利益;當資本市場充滿陷阱時,就聯合同業建立價格同盟。這種生存智慧,既帶著傳統晉商的狡黠,又融入了現代企業的博弈邏輯。
曆史的吊詭在於,當蘇記在汽車軸承和電機部件領域嶄露頭角時,他們無意中踩在了中國民族工業轉型的節點上。那些在技術攻堅中培養的工程師,後來很多成為漢陽鐵廠、江南造船所的技術骨乾;那些與外資博弈積累的經驗,為日後華商對抗國際托拉斯提供了範本;而在政商關係中堅守的“有所為有所不為”,則成為民國實業家群體獨特的精神標識。
暮春的陽泉礦區,一列滿載煤炭的火車正駛往京張鐵路工地。車廂連接處,蘇明遠與蘇明輝並肩而立,看著窗外掠過的黃土高原。“明輝,”明遠突然開口,“你說咱們這輩子,到底是在做生意,還是在賭國運?”
明輝望著遠方天際線,那裡正有新的工廠煙囪拔地而起:“大哥,父親說過,商道即人道,國運盛則商運興。咱們現在做的,不過是在這亂世裡,給中國的實業紮下幾根樁子。”
風從西北吹來,帶著煤煙與泥土的氣息,也帶來了遠處隱約的槍炮聲。兄弟倆都沒再說話,隻是握緊了手中的圖紙——那上麵,既有即將開工的汽車軸承新廠規劃,也標注著避開軍閥混戰區域的運輸路線。在機遇與風險並存的變革時代,蘇記家族的商業傳奇,正以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繼續書寫著中國民族工業的早期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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