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牢夜審
太原府衙的燈籠在三更風裡晃得厲害,蘇半城攥著袖口那枚磨得發亮的銅扣,聽著身後獄卒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死牢的黴味混著血腥味漫過來時,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親也是這樣被押進大牢,隻是那時自己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芝麻糖。
“蘇先生,胡老板今兒個不對勁。”獄卒老陳舉著燈籠往牢門裡照,昏黃的光團裡,胡德海正背對著牢門蹲在草堆上,那件體麵的綢緞馬褂如今沾著黑褐色的汙漬,像幅被潑了墨的山水畫。
鐵鎖嘩啦落地時,胡德海忽然笑了,那笑聲像被砂紙磨過的銅鈴:“蘇少爺倒是比官差急。”他緩緩轉過身,左眼烏青腫脹,嘴角裂著道血口子,唯獨那雙眼睛亮得嚇人,“要問鹽引的事?”
蘇半城將帶來的油紙包放在木案上,裡麵是兩個還冒著熱氣的肉包子。他記得胡德海在柳巷開的綢緞莊總備著這樣的包子,說是給晚歸的夥計留著。
“蒙古王府的密信上,你的名字在第三行。”蘇半城扯開油紙,肉香混著蔥花味在潮濕的空氣裡漫開,“協同慶火盆裡燒剩的賬冊殘片,驗出來是你鋪子的水印。”
胡德海喉結動了動,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背弓成蝦米。他伸手去夠包子時,蘇半城才發現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斷口處結著黑痂——那是去年在聚源當鋪門口被蒙麵人砍的,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是尋常劫案。
“二十年前……”胡德海咬了口包子,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淌,“譚宗浚的糧倉走水那晚,你爹也在。”
燈籠突然被風卷得傾斜,蘇半城看見草堆裡露出半截生鏽的鐵鉤,鉤子上掛著片撕碎的青布,和去年殺虎口屍身身上的布料一模一樣。
二、綢緞莊的暗格
胡德海的供詞是從一個繡著牡丹的賬本開始的。
“柳巷綢緞莊第三排貨架,左手數第七匹青綢,拽著流蘇往左轉半圈。”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目光突然定在蘇半城腰間的玉佩上,“那玉佩……你爹當年也有塊一模一樣的。”
蘇半城攥緊玉佩時,指腹觸到玉上那道月牙形的裂痕。這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說能保平安,卻沒說過和父親有關。
寅時的梆子剛敲過第一響,蘇半城已經站在綢緞莊的貨架前。月光從天窗漏下來,在青綢上織出銀線,他拽住流蘇往左擰的瞬間,貨架後傳來齒輪轉動的輕響。暗格裡的木盒裹著層油布,打開時嗆出的灰塵裡,混著淡淡的龍涎香——這是蒙古王府特供的香料,去年在常家地窖的密信上也聞到過。
賬本紙頁泛黃,每頁右下角都蓋著個朱砂小印,印文是“隆昌”二字。蘇半城翻到第七頁,忽然停住了手:那頁記著光緒三年三月初七的賬目,買主欄寫著“趙玉貞”,貨品欄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支折斷的箭。
他想起趙玉貞的嫁妝匣裡,確實少了支陪嫁的玉簪,簪頭正是箭形。
“胡德海說,每月初三夜裡,都有人從協同慶密道來取貨。”老陳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裡捧著個黑陶碗,“他女兒今早遞來的,說是在他枕頭下找著的。”
碗底沉著枚銅令牌,側麵刻著“聚源”二字。蘇半城突然想起聚源當鋪地窖裡那尊缺了左耳的彌勒佛,佛肚裡藏著半張鹽引,水印和胡德海賬本上的如出一轍。
三、供詞裡的缺口
卯時的露水打濕了府衙石階,蘇半城看著刑房木桌上攤開的供詞,墨跡被胡德海的血暈染開,在“鹽引”二字周圍洇出暗紅色的雲紋。
“譚家祖墳第三棵柏樹下,埋著十七張鹽引。”胡德海的聲音還在梁上繞,“但真正的大頭在聖母殿壁畫後,用羊脂玉匣子鎖著。”
蘇半城忽然注意到供詞末尾少了半行字,像是被人用指甲刮去的,留下幾道彎彎曲曲的白痕。他想起胡德海咳得撕心裂肺時,左手一直按在胸口,那裡藏著的或許不隻是半截斷指。
“蘇先生,常老三的賬本送來了。”衙役推門時帶進來陣冷風,吹得燭火猛地矮下去,“比對過了,和胡老板供詞裡的鹽商名單,對得上十六個。”
蘇半城翻開賬本,在第三十四頁看見個熟悉的名字:趙玉貞。旁邊用朱砂點了個小記號,和去年在她嫁妝匣底發現的蠟丸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此時獄卒突然在門外喊:“蘇先生,胡老板他……”
蘇半城衝進死牢時,胡德海已經趴在木案上不動了,右手攥著半塊沒吃完的包子,指縫裡漏出張揉皺的紙。展開來看,上麵隻有一行字:“二十年前雨夜,穿官靴的人有三個。”
四、漏網之魚
辰時的陽光斜斜切進府衙,蘇半城盯著供詞上那個被刮去的名字,忽然想起胡德海提到蒙古王府時,總在“王爺”二字前頓半拍。他轉身往庫房走,那裡存著從隆昌號地窖搜出的三十七封密信。
第三十二封信是用蒙古文寫的,去年請人翻譯時說是尋常貨單,此刻蘇半城對著日光看,才發現信紙背麵有淡青色的水印——那是譚家祖墳前石碑的拓片,碑文中“海”字被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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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海本姓譚。”老陳抱著個木盒走進來,裡麵是剛從胡家搜出的族譜,“他是譚宗浚的遠房堂弟,二十年前出繼給胡家的。”
蘇半城指尖劃過族譜上被蟲蛀的“譚”字,突然想起胡德海咳血時,咳出的碎血塊裡混著點銀箔。那是官衙特製的蠟丸裡的東西,用來傳遞緊急密信。
此時外麵傳來馬蹄聲,捕頭掀簾而入,手裡舉著塊從胡德海綢緞莊暗格裡找到的玉佩:“蘇先生,這和您腰間的那塊,合得上!”
兩塊玉佩拚在一起,正好是幅完整的太原城地圖,城西黑風口的位置刻著個極小的“鹽”字。蘇半城忽然明白胡德海為何總盯著他的玉佩——那不是一模一樣,而是本就該合在一起。
“去查二十年前的戶部檔案。”蘇半城將拚好的玉佩放進木盒,“查所有在太原府任過職的官員,尤其是光緒三年三月初七前後,有誰去過柳巷綢緞莊。”
捕頭剛要走,老陳突然指著供詞上的鹽商名單:“蘇先生,少了一個!常老三的賬本有十七個名字,胡老板供詞裡隻有十六個。”
蘇半城湊近看,發現漏了的那個名字被墨點蓋住了,隱約能看出是個“趙”字。他想起趙玉貞嫁妝匣裡那支失蹤的玉簪,簪尾刻著的“海”字,與胡德海族譜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五、未完的供詞
巳時的鐘聲從太原城中心傳來,蘇半城站在死牢門口,看著獄卒抬走胡德海的屍身。草堆裡那半截鐵鉤還掛著青布,風一吹,像麵殘破的旗幟。
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刻著的“半城”二字已經磨得模糊。這是父親留下的唯一物件,去年在官衙舊檔案裡看到父親的屍身照片時,懷表正放在父親胸口。
“蘇先生,趙玉貞的嫁妝匣找到了。”捕頭捧著個紅漆木匣進來,鎖扣上還掛著把小銅鎖,“鑰匙在胡德海的靴子裡發現的。”
打開匣子,裡麵沒有玉簪,隻有本賬冊。最後一頁記著光緒三年三月初七的事:“胡德海送來鹽引十七張,言明要等太原城鐘聲敲響七下時交接。”
蘇半城忽然想起胡德海供詞裡說過,他綢緞莊的夥計都聽過,每月初三夜裡,倉庫裡總傳來七聲梆子響。而太原府衙的更夫,二十年來換過三任,現任的那個,左手也缺了半截小指。
此時老陳拿著驗屍格目跑進來,臉色煞白:“蘇先生,胡老板的胃裡……有半枚王爺令牌。”
蘇半城望向窗外,日頭已經爬到正當中,照得府衙的青瓦泛著白光。他想起胡德海最後那句話,突然明白那三個穿官靴的人裡,有一個此刻正坐在府衙的某個角落,聽著他們談論這份未完的供詞。
死牢的鐵門在身後關上,發出沉重的響聲,像二十年前那個雨夜,父親被帶走時,大牢鎖舌落下的聲音。蘇半城摸了摸腰間的玉佩,兩塊玉合縫的地方,硌得掌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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