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陳老篙蹲在渡口的青石板上,煙杆在石頭上磕了三下,最後一點火星子掉進江裡,隨波打了個轉就沒了。江風裹著水汽吹過來,把他鬢角的白霜潤得更明顯,他抬頭望了望剛架好的鐵板跳板,眉頭皺成了一道深溝。
這鐵板是鎮上糧站老周送的,說是倉庫裡淘汰的舊料,裁裁改改正好當跳板。幾個年輕後生一大早趕來幫忙,叮叮當當敲了半上午,把原先那塊踩了二十年的老木板換了下來。鐵板黑沉沉的,太陽一照泛著冷光,踩上去“噔噔”響,比老木板結實,還防滑,後生們都圍著誇:“陳伯,這下您可省心了,再不用下雨天往跳板上鋪草繩了。”
陳老篙沒接話,隻是蹲在旁邊看。他的渡船泊在水邊,船身是深褐色的,船幫上刻著“平安渡”三個字,漆皮掉了大半,露出裡麵的木頭紋路。這船是他父親傳下來的,他撐了三十年,渡了鎮上一輩又一輩人。原先的老木板跳板,是他剛接手渡船那年,和父親一起去後山選的oak木,刨得平平整整,鋪在船頭和岸邊之間。三十年來,鎮上的人踩著這塊板上上下下,老人背著菜籃子去趕集,媳婦抱著娃回娘家,學生背著書包去對岸上學,木板被踩出兩道淺淺的溝,像兩道溫吞的笑紋。
“陳伯,發啥愣呢?”後生們收了工具,拍著手上的灰,“這鐵板多好,您試試,穩得很!”
陳老篙站起身,走到鐵板邊,腳剛踩上去,就覺得一股涼意從鞋底鑽上來。他走了兩步,鐵板的硬邦邦透過鞋底硌著腳,不如老木板踩上去軟乎乎的,帶著木頭的溫氣。他沒說話,轉身把堆在旁邊的老木板拖了過來。木板比鐵板窄些,邊緣被磨得圓潤,那兩道淺溝裡還嵌著點泥屑——是昨天王阿婆背著紅薯去對岸,不小心撒的。
“陳伯,您這是乾啥?”後生們愣了。
陳老篙沒抬頭,找了兩塊石頭把木板的兩頭墊穩,又用手晃了晃,確認不晃了才直起身:“鐵板硬,木板軟,老人小孩走木板,不容易摔。”
“這鐵板不是防滑嗎?”有個後生不解,“您看這紋路,下雨天都不滑。”
“防滑是防滑,可硬啊。”陳老篙指了指自己的膝蓋,“我這老骨頭,踩上去都覺得硌得慌,更彆說鎮上的老人了。王阿婆上次摔了一跤,到現在腿還不利索,要是踩在這鐵板上,再磕著,可咋整?”
後生們沒再說啥,隻是看著陳老篙把木板搭在鐵板旁邊,像給冷硬的鐵板添了層軟墊子。陳老篙又找了塊紅漆,在木板旁邊的石頭上寫了“老人小孩走此板”幾個字,字寫得歪歪扭扭,卻很醒目。
中午的時候,渡口開始有人了。第一個來的是張大爺,他背著個竹簍,裡麵裝著剛采的草藥,要去對岸的藥鋪賣。他走到跳板前,看了看鐵板,又看了看旁邊的木板,猶豫了一下。
“張大爺,走木板。”陳老篙坐在船頭喊。
張大爺愣了愣,踩著木板上了船,笑著說:“老陳,你這板還留著呐?我還以為你要換新的了。”
“留著,給你們這些老夥計用。”陳老篙撐著篙,把船往對岸劃,“鐵板硬,你們走不慣。”
張大爺摸了摸木板上的淺溝,歎了口氣:“這板啊,我踩了三十年了,當年我送我家小子去對岸上學,他就總在這板上跳,說像踩在彈簧上。現在小子在城裡安了家,我還總踩著這板去賣草藥,看著這溝,就想起他小時候。”
陳老篙笑了笑,沒說話。江麵上風平浪靜,陽光灑在水麵上,像撒了一層碎金子。船行得慢,篙尖在水裡劃出一道道漣漪,岸邊的蘆葦蕩裡,偶爾有水鳥飛起來,叫兩聲又落下去。
下午的時候,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卻把鐵板打濕了,雖然鐵板防滑,可踩上去還是涼。有個年輕媳婦抱著娃來坐船,娃才剛會走路,裹在小被子裡,眼睛滴溜溜地轉。媳婦想走鐵板,陳老篙連忙喊住她:“走木板,木板軟,娃不容易驚。”
媳婦愣了一下,抱著娃踩上木板,果然覺得腳下軟乎乎的,不像鐵板那樣涼。她笑著說:“陳伯,還是您想得周到。上次我帶我家娃走鎮上的水泥橋,橋麵涼,娃腳一沾地就哭,還是您這木板好。”
陳老篙坐在船篷下,看著媳婦抱著娃在船上坐好,又看了看雨絲落在木板上,把木板潤得更黑亮。他想起自己的孫子,去年孫子來渡口看他,才剛學會走路,也是這樣被媳婦抱著,踩在這木板上,小腳丫在木板上蹭了蹭,咯咯地笑。那時候他就想,這木板得留著,等孫子下次來,還能踩著玩。
雨越下越大,江麵上起了霧。陳老篙把船停在對岸的碼頭,剛想歇口氣,就看見遠處有個人影,拄著拐杖,慢慢往渡口走。是王阿婆,她上次摔了一跤,腿還沒好利索,怎麼這下雨天還出來了?
陳老篙連忙撐著船往回劃,到了岸邊,他扶著王阿婆上了木板。王阿婆的腳剛踩上木板,就歎了口氣:“老陳,還是你這板好,踩著心裡踏實。上次我在鎮上的石板路上摔了,就是因為路太硬,腳沒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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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慢著點,彆著急。”陳老篙扶著王阿婆在船上坐好,給她遞了杯熱水,“這麼大的雨,您咋還出來了?”
“我家孫女在城裡上學,今天放假,我去對岸接她。”王阿婆喝了口熱水,笑著說,“我孫女從小就愛踩你這木板,說踩著像走在棉花上,每次來都要在板上跳兩下。”
陳老篙笑了,他想起王阿婆的孫女,小時候總跟在王阿婆後麵,踩著木板上上下下,嘴裡還哼著歌。那時候木板上的溝還沒這麼深,現在溝深了,孫女也長大了,去城裡上學了。
船到了對岸,陳老篙扶著王阿婆下了船。王阿婆走在木板上,腳步比在岸上穩多了,她回頭對陳老篙說:“老陳,謝謝你啊,要是沒有這木板,我這老骨頭還真不敢走。”
“謝啥,應該的。”陳老篙揮了揮手,看著王阿婆慢慢走遠,才撐著船往回劃。
雨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陳老篙把船泊好,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木板,確認石頭墊得穩,才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他走在鐵板上,還是覺得硌腳,走到木板邊,又踩了踩木板,軟乎乎的,帶著木頭的溫氣,心裡踏實。
第二天一大早,陳老篙又來到渡口。他剛把木板搭好,就看見鎮上的李書記來了。李書記是來視察渡口的,他看著鐵板和旁邊的木板,笑著說:“陳伯,您這辦法好啊,既用了新鐵板,又留了老木板,照顧到了老人小孩,想得真周到。”
“做生意嘛,得顧著弱的。”陳老篙蹲在青石板上,又點了袋煙,“這渡口渡的不是人,是情分。老人們踩著這木板走了一輩子,孩子們踩著這木板長大,要是把這板扔了,他們心裡不踏實,我心裡也不踏實。”
李書記點了點頭,看著木板上的兩道淺溝,又看了看鐵板上的紋路,說:“您說得對,情分比啥都重要。以後鎮上要是有啥需要,您儘管說,我們一定支持。”
陳老篙笑了,煙杆在石頭上磕了磕,火星子掉進江裡,隨波漂遠了。江麵上的霧還沒散,太陽慢慢升起來,把木板和鐵板都染成了金色。不一會兒,渡口又有人來了,老人背著菜籃子,媳婦抱著娃,學生背著書包,他們有的走鐵板,有的走木板,腳步聲在渡口響起,像一首溫吞的歌。
陳老篙坐在船頭,撐著篙,把船往對岸劃。江風裹著水汽吹過來,帶著木頭的香氣和鐵板的涼意,他看著岸邊的蘆葦蕩,看著江麵上的碎金子,心裡踏實得很。他知道,這鐵板會一直在這裡,結實防滑,這木板也會一直在這裡,軟乎乎的,帶著三十年的情分,渡著鎮上的人,也渡著鎮上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渡口的鐵板被踩得越來越亮,木板上的溝也越來越深。有時候,陳老篙會坐在青石板上,看著人們踩著木板上上下下,聽著他們的笑聲,心裡就像江麵上的水,溫溫的,暖暖的。他知道,隻要這渡口還在,這木板就會一直在,就像他父親當年說的那樣,渡人渡心,得顧著弱的,才能把日子過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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