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釘記
戈壁的風裹著沙粒,打在商隊的鐵皮水桶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老駝夫海爺勒住韁繩,駱駝“哼哧”一聲停下,吐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得極快。他抬手抹了把臉,皺紋裡還嵌著昨夜紮營時沾的草屑,目光落在隊伍最後頭——新來的夥計小周正扛著一捆鐵帳篷釘,鐵皮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晃得人眼暈。
“海爺,這鐵釘子就是結實!”小周追上前來,獻寶似的舉起一根,“昨天紮營,我一錘子下去就釘透了凍土,比您那木釘子省勁兒多了,您看這尖兒,一點沒卷!”
海爺沒接話,隻是低頭摸了摸腰間的布囊。囊裡裝著他的木釘子,是出發前在老家的梨木樹上削的,每一根都比鐵釘子粗些,木頭上刻著三道淺淺的小槽,像給木頭留的呼吸口。他指尖劃過木紋,那觸感溫溫的,不像鐵釘子,握在手裡總帶著股寒氣。
“省勁兒是省勁兒,”海爺終於開口,聲音像被風沙磨過的銅器,“可你沒瞧著,這鐵釘子紮進地裡,拔出來的時候,土都帶著血似的。”
小周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腳邊的土地。戈壁的土是灰褐色的,硬邦邦的,怎麼看也不像“會流血”的樣子。他撇撇嘴,覺得海爺是老糊塗了,都什麼年代了,還守著那些老物件不放。商隊掌櫃都說了,這批鐵帳篷釘是從西洋運來的,一根能頂三根木釘子用,又穩又耐用,以後再也不用費勁削木釘子了。
隊伍走了大半日,日頭偏西的時候,海爺指著前方一片背風的窪地說:“今兒就在這兒紮營。”小周一聽,立馬扛起鐵釘子跑過去,選了塊平坦的地,掄起錘子就往地上砸。“咚!咚!”錘子落下,鐵釘子應聲而入,隻露出個釘帽在外麵,看著就結實。
其他夥計也跟著忙活起來,隻有海爺慢悠悠地解開布囊,拿出木釘子和一把小刨子。他蹲在地上,先把地麵的碎石子扒拉到一邊,又用手按了按土,似乎在感受土地的軟硬度。小周看他磨磨蹭蹭的,忍不住喊:“海爺,您那木釘子慢死了,等您釘好,我們帳篷都搭完了!”
海爺沒抬頭,手裡的刨子輕輕刮過木釘的邊緣,削掉一點多餘的木屑。“慢工出細活,”他說,“這地看著硬,底下藏著草根呢,彆給釘壞了。”
小周撇撇嘴,不再理他,轉身去幫其他人搭帳篷。等商隊的帳篷都搭得差不多了,他回頭一看,海爺才剛釘好兩根木釘子。那木釘子穩穩地立在地上,釘帽上還沾著點濕潤的土,不像鐵釘子周圍,土都被震得鬆散了。
夜裡,戈壁的風突然大了起來。狂風卷著沙粒,狠狠砸在帳篷上,帳篷杆“咯吱咯吱”地響,像是隨時會被吹倒。小周被驚醒,心裡發慌,爬起來就往外跑。他剛掀開帳篷門簾,就看見海爺正頂著風,檢查自己的帳篷。
海爺的帳篷是用木釘子固定的,風刮得帳篷布來回晃動,可木釘子卻紋絲不動。反觀旁邊幾頂用鐵釘子固定的帳篷,有兩頂的鐵釘子已經鬆了,帳篷布被風吹得掀了起來,裡麵的被褥都沾上了沙粒。
“快拿繩子來!”海爺朝小周喊。小周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跑回帳篷裡找繩子。他幫著海爺把鬆了的帳篷布係緊,又看著海爺蹲在地上,用手摸了摸鐵釘子周圍的土。土已經被風吹得鬆散了,鐵釘子在裡麵晃了晃,隨時可能被拔出來。
“瞧見沒?”海爺指著鐵釘子,“這鐵釘子太硬,紮進地裡的時候把土都震鬆了,風一吹,土就散了,釘子自然就鬆了。”他又指了指自己的木釘子,“木釘子軟,刻了槽,紮進去的時候能順著土的紋路走,土不會散,風再大也穩。”
小周看著那兩根木釘子,突然想起白天海爺說的“給土地留餘地”。他蹲下身,摸了摸木釘子周圍的土,土還是緊實的,不像鐵釘子周圍那樣鬆散。他又看了看木釘子上的小槽,突然明白過來——那槽不是給木頭留的,是給土地留的,讓土地能“呼吸”,也讓木釘子能和土地貼得更緊。
第二天一早,風停了。夥計們忙著修補被風吹壞的帳篷,小周卻蹲在海爺的帳篷旁邊,看著那些木釘子。海爺走過來,遞給她一根木釘子:“你試試,拔拔看。”
小周握住木釘子的釘帽,輕輕一拔,木釘子就出來了。他低頭看了看木釘子,又看了看地上的洞——洞很小,而且很規整,不像鐵釘子拔出來後那樣,留下一個大坑。
“這木釘子拔了不留坑,”海爺說,“等我們走了,風一吹,這坑就會被土填上,明年春天,這兒還能長草。要是用鐵釘子,留下的坑太大,風一吹,沙就會填進去,這片地就再也長不出草了。”
小周看著地上的小洞,心裡突然一陣發熱。他以前總覺得海爺守著老物件是固執,現在才明白,那不是固執,是對土地的敬畏。戈壁的土地本來就貧瘠,每一寸都得珍惜,老駝夫的木釘子,不僅是為了固定帳篷,更是為了給這片土地留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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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路,小周不再總想著用鐵釘子。遇到鬆軟的土地,他會主動找海爺要木釘子;遇到硬邦邦的凍土,才會用鐵釘子。他還學著海爺的樣子,在木釘子上刻小槽,雖然刻得歪歪扭扭,可海爺見了,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商隊走到草原的時候,遇到了一群牧民。牧民們看到商隊的帳篷,都圍過來看。當他們看到海爺的木釘子時,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們用木釘子?”一個老牧民問,“現在很少有人用這個了,都用鐵釘子。”
“木釘子好,”海爺說,“草原的地嫩,木釘子拔了不留坑,不耽誤長草。”
老牧民聽了,連連點頭:“說得對!我們以前也用木釘子,後來有了鐵釘子,覺得省勁兒,就不用了。可這幾年,草原上的草越來越少,有時候拔了鐵釘子,地上的坑好久都長不出草。”他看著海爺的木釘子,眼神裡滿是敬佩,“還是老法子好,能給土地留餘地。”
小周站在旁邊,聽著老牧民的話,心裡更明白了。海爺守著的不是木釘子,是老輩人傳下來的道理——不管做什麼事,都得給彆人留餘地,給土地留餘地,這樣才能走得長遠。
商隊離開草原的時候,老牧民送給海爺一把新的刨子,說:“以後削木釘子,用這個更順手。”海爺接過刨子,笑著道謝。小周看著海爺手裡的刨子,又看了看自己腰間的布囊——裡麵裝著幾根自己削的木釘子,雖然不好看,可他覺得,這是他這次旅途最大的收獲。
回程的時候,戈壁的風還是那麼大,可商隊的帳篷卻比來時穩多了。小周有時候會和海爺一起,坐在帳篷門口,削木釘子。月光灑在木頭上,泛著柔和的光,海爺的手指在木頭上劃過,刻出三道淺淺的槽,像給木頭刻上了生命的印記。
“海爺,您說以後我們還會用木釘子嗎?”小周問。
海爺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在他的皺紋裡,顯得格外溫和。“會的,”他說,“隻要還有人記得,要給土地留餘地,木釘子就不會消失。”
小周點點頭,低頭繼續削木釘子。他手裡的刨子輕輕刮過木頭,發出“沙沙”的聲音,和遠處駱駝的呼吸聲、風吹過帳篷的聲音混在一起,像一首溫柔的歌。他知道,這木釘子不僅會跟著商隊走下去,還會跟著他走下去,提醒他不管走多遠,都彆忘了給土地留餘地,給生活留餘地。
等商隊回到鎮上的時候,小周把自己削的木釘子送給了掌櫃。掌櫃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木釘子,又聽小周說了草原上的事,忍不住笑了:“沒想到這木釘子還有這麼大的用處,以後商隊出去,鐵釘子和木釘子都帶著,該用哪個用哪個。”
小周聽了,心裡樂開了花。他跑到海爺的住處,把掌櫃的話告訴了海爺。海爺正在院子裡削木釘子,聽了之後,隻是笑著點了點頭,手裡的刨子繼續在木頭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木紋。
陽光灑在院子裡,照在木釘子上,泛著溫暖的光。小周看著海爺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木釘子就像海爺一樣,看著普通,卻藏著最珍貴的道理——守住初心,給萬物留餘地,才能走得更遠,走得更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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