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市的胡商區新開了十幾家吐蕃商鋪。
蔣師仁牽著馬穿過熙攘人群,鼻端交替飄來酥油茶和花椒的混合氣味。自從文成公主入藏,這條街的吐蕃商人就多了起來。最熱鬨的那家鋪子前,幾個漢家女子正圍著看吐蕃女子演示"赭麵"——將赤褐色礦物顏料塗在臉頰,陽光下如同霞映雪山。
"蔣將軍!"一個熟悉的口音叫住他。
吐蕃青年乞力徐從人群中擠出來,一身國子監學生的青色襴衫,手裡還捧著卷《論語》。若非那雙高原人特有的淺褐色眼睛,幾乎看不出是吐蕃貴族子弟。
"又逃學?"蔣師仁挑眉。這小子是鬆讚乾布派來學習漢文化的數十名貴族子弟之一,卻總愛往市井裡鑽。
乞力徐笑嘻嘻地遞上個油紙包:"剛出鍋的胡麻餅,比太學食堂的強多了。"他壓低聲音,"東市來了隊西域商人,帶著些稀罕物..."
蔣師仁眯起眼。自從皇帝命他暗中留意吐蕃動向,這類情報正是所需。兩人拐進一條小巷,乞力徐突然正經起來:"他們用藍寶石換精鐵,已經收了上千斤。"
"藍寶石?"蔣師仁想起王玄策提過,西域某些部落會用這種石頭做箭簇。
"更怪的是..."乞力徐從袖中摸出塊靛藍色石頭,內部仿佛有液體流動,"這種寶石在吐蕃隻有論欽陵大相的封地才出產。"
布達拉宮地下密室,七盞酥油燈搖曳不定。
吐蕃大相論欽陵正在接見一個披著狼皮大氅的漢子:"羌族十萬控弦之士已準備就緒,隻等大相信號。"
"不急。"論欽陵把玩著案上的鎏金茶具——這是文成公主帶來的唐人工匠與吐蕃匠人合作打造的,"讚普近日與唐人走得太近,需要些...刺激。"
他取出一卷羊皮地圖,指著西域某處:"下個月商隊經過這裡時,我要看到血。"
狼皮漢子獰笑著拔出匕首,割破手掌按在地圖上。鮮血正好覆蓋了大唐西域都護府的位置。
鴻臚寺藏書閣,乞力徐舉著油燈的手微微發抖。
他本是來借閱《漢書》的,卻無意中發現暗格中有卷標著"安西四鎮兵備"的絹圖。圖上詳細標注了西域各要塞的兵力部署,最薄弱的環節赫然是於闐。
"找到想要的了嗎?"
乞力徐驚得差點打翻油燈。轉身看到王玄策立在陰影中,腰間那柄曾讓天竺人聞風喪膽的陌刀泛著寒光。
"學、學生隻是..."
"隻是好奇大唐如何保護絲綢之路?"王玄策接過絹圖,語氣出奇地平靜,"三年前你初到長安,在朱雀大街被馬車撞傷,是路過的漢家老婦背你去醫館。"
乞力徐愣住了。這件事他從沒對人提起過。
"文化交融是好事。"王玄策將絹圖放回暗格,"但有些界限,越過了就是萬劫不複。"
窗外傳來吐蕃學生們朗誦《孟子》的聲音:"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興慶宮偏殿,李瑾瑜正在讀文成公主的密信。
信紙上的字跡不如往常工整,有幾處墨跡暈開,似是沾了淚水:"...讚普近日接見羌使頻繁,妾於帷幕後窺見所獻非尋常貢品,乃精鐵所鑄箭簇三百...練兵數量超常製一倍有餘..."
皇帝右手龍紋無端發燙。他走到巨幅西域地圖前,將於闐附近的標記旗換成紅色。
"宣王玄策。"
當夜,一隊輕騎秘密離開長安,向西域疾馳。為首的王玄策懷中揣著兩道聖旨:明旨是巡查商路,暗旨則授權他可調動安西都護府兵力。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於闐以西的荒漠中,一支偽裝成商隊的吐蕃精兵已經拔出了淬毒彎刀。為首的將領腰間,赫然掛著與乞力徐手中一模一樣的藍寶石。
於闐城外的荒漠上,月光將沙礫照得如同碎銀。
王玄策勒住戰馬,身後三十輕騎立刻散成警戒隊形。三天疾馳,人困馬乏,但眼前的情景讓所有人瞬間清醒——沙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看裝束是大唐商隊,血跡還未完全凝固。
"檢查貨物。"王玄策低聲道。
親兵下馬翻檢殘存的貨箱,突然倒吸一口冷氣:"大人,全是石頭!"撬開的箱子裡塞滿普通礫石,唯有最上層鋪著薄薄一層絲綢做幌子。
王玄策蹲下身,指尖掠過一道奇怪的馬蹄印。那印記比尋常馬蹄寬大許多,邊緣呈鋸齒狀。"吐蕃戰馬的特製蹄鐵。"他眯起眼,"看來乞力徐的情報沒錯。"
遠處沙丘後突然傳來金屬碰撞聲。王玄策舉手示意隱蔽,自己則取下背上長弓,悄無聲息地摸上沙丘。月光下,百餘"商隊護衛"正在卸下偽裝,露出裡麵的吐蕃軍服。為首將領腰間的藍寶石在火光中泛著詭異光澤,正是乞力徐描述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