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市的雨裹著高原特有的涼意,在霓虹燈下織成細密的霧網。東關大街的青石板被雨水衝刷得發亮,低窪處積著的水窪倒映著晃動的招牌光影,紅黃藍綠的光斑隨著行人腳步漾開又聚攏,恍若破碎的霓虹墜入人間。九月抱著便利店塑料袋,裡頭三罐青島啤酒碰撞出清響,鋁罐表麵凝結的水珠順著她的指尖滑落,混進滿地雨水中。
她在潮濕的馬路牙子上坐下,牛仔褲瞬間洇透,寒氣順著尾椎骨往上爬,卻不及心底翻湧的酸澀。易拉罐拉環"哢嗒"彈入積水,濺起的水花轉瞬即逝,像極了她和陸川那場無疾而終的異地戀——那些曾以為堅不可摧的承諾,原來比高原的雨還要易碎。去年此時,陸川還在視頻裡指著屏幕那頭的晚霞說要帶她去看真正的火燒雲,而此刻,青市的雨霧裡隻剩下她形單影隻的倒影。
街頭燒烤攤的炭火在雨霧中明明滅滅,鐵簽上的羊肉滋滋冒油,孜然混著辣椒粉的香氣穿透雨幕。幾個年輕人圍坐在塑料凳上,碰杯聲混著歡笑聲刺破雨簾。
九月望著他們被爐火映紅的臉龐,忽然想起陸川總愛把烤焦的雞翅偷偷塞給她,說"焦的更香"。那時他們隔著手機屏幕分享美食,連便利店打折的泡麵都能聊出花來,可如今,再濃烈的香氣也勾不起她半分食欲。
第一口啤酒灌進喉嚨,冰涼的液體混著碳酸氣泡灼燒著食管,帶來短暫的麻痹。九月盯著水窪裡搖晃的霓虹碎影,想起陸川最後一通電話裡沙啞的嗓音。那天青市也下著雨,他說"我們都累了",話音未落就被電流聲吞噬。此刻街邊音像店飄出熟悉的旋律,是那首他們曾單曲循環的老歌,前奏剛起,她的眼眶就泛起酸澀。
雨勢漸急,豆大的雨點砸在鋁罐上咚咚作響。九月抱緊雙臂,任由寒意滲入骨髓。塑料袋裡剩下的兩罐啤酒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碰撞,發出寂寞的回響。遠處22路公交車的報站聲穿透雨幕,恍惚間,她仿佛又聽見陸川在電話裡說"等我",可這承諾早已被青市的雨,衝得無影無蹤。
塑料袋突然被一股力道抽走,九月踉蹌著抬頭,正對上蕭淩被路燈拉長的影子。他倚著斑駁的電線杆,指尖靈巧地撕開唐僧肉辣條包裝,橘紅油亮的辣條在昏黃光影裡泛著誘人光澤。沒等她開口,一包大豫竹乾脆麵就塞進她懷裡,脆生生的包裝袋發出窸窣響動。
"我看見她和你們外國語學院的學長牽手了。"蕭淩咬斷辣條,喉結劇烈滾動,路燈將他睫毛上的雨珠照得晶亮。22路公交車的報站聲撕裂雨幕,"入學前她還說要專心學習,不考慮談戀愛,拒絕我的時候說不想耽誤彼此。"他突然笑出聲,笑聲混著雨聲顯得格外刺耳,又往嘴裡塞了根辣條,油星濺在潮濕的衛衣上,"原來人變心比青市的天氣還快。"
九月捏著乾脆麵的手指發緊,塑料包裝袋在掌心揉出褶皺。她望著蕭淩泛紅的眼眶,恍惚間看見他眼底翻湧的痛苦,竟與兩個星期前的她如出一轍。
雨絲斜斜掠過兩人之間的空隙,打濕了蕭淩手中的辣條包裝袋。九月突然將整包辣條塞進他懷裡,轉身踢開腳邊的石子:"吃吧,辣得流眼淚就不用想那些破事了。"
22路公交車轟鳴著駛過,車燈掃過蕭淩倔強彆開的側臉。九月拆開第二瓶啤酒的易拉環,清脆的碎裂聲混著雨聲,她遞了給蕭淩:"喝一杯吧,青市的雨總會停的。"蕭淩擺了擺手,“舉杯消愁愁更愁……”九月仰頭灌下一大口啤酒,冰涼的液體灼燒著喉嚨,碳酸氣泡在胸腔炸開。
三個小時前,他們在莫家街的海鮮砂鍋粉店裡,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彼此的麵容。蕭淩把炸得金黃的牛蹄筋推到她麵前,自己卻隻挑著米粉打轉,筷子在碗裡攪出一個個漩渦。牆上貼著泛黃的明星海報,收銀台旁的收音機播放著流行歌曲。那時她就知道,這個她每一次在大學體驗英語中心幫忙糾正發音的男生,眼底藏著和她相似的破碎——都是被愛情揉碎過的人,在滾燙的砂鍋前,連安慰的話都顯得多餘。
雨勢突然轉急,雨點砸在南川河麵上,泛起密密麻麻的漣漪。蕭淩把黑色雨傘整個傾向她這邊,自己右肩的衛衣很快洇出深色水痕,布料緊貼著瘦削的肩胛骨。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枯葉奔湧向前,河對岸的雕像在雨霧中若隱若現,仿佛也在為世間癡男怨女歎息。他們踩著水窪往前走,運動鞋和高跟鞋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河堤上回響,偶爾有出租車的車燈掃過,照亮兩人被雨水打濕的輪廓。
"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就像攥著一把沙?"蕭淩突然停在路燈下,看雨絲在光暈裡織成銀網,"攥得越緊,漏得越快。"他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九月望著他,想起自己也曾在無數個深夜,守著手機等陸川的頭像亮起,最後隻等到滿屏未讀消息的冷光。那些反複輸入又刪除的文字,那些無人回應的晚安,何嘗不是從指縫間溜走的細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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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十字音像店的霓虹燈在雨中暈成模糊的光斑,劉若英的《後來》突然流淌出來。櫥窗裡還擺放著卡帶和cd,老板正在整理新到的專輯。九月的腳步猛地頓住,泛黃的海報上,劉若英穿著白襯衫凝望遠方,眼神裡盛滿她熟悉的遺憾。"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沙啞的歌聲混著雨聲,她聽見自己胸腔裡傳來細微的震動。
蕭淩安靜地站在一旁,任由雨水順著發梢滑進衣領。他望著九月顫抖的肩膀,聽她哼唱的《後來》漸漸散在雨霧裡,喉結動了動卻始終沒出聲。直到那沙啞的尾音被風卷走,他才摸出那部邊角磨得發亮的手機,解鎖時屏幕亮起的微光映出他泛紅的耳尖。
相冊裡,一張模糊的照片安靜地躺在最底層。路燈昏黃的光暈中,女孩仰著頭,睫毛上凝結的淚珠折射出細碎的光,像墜落人間的星子。潮濕的空氣在鏡頭上凝成水霧,讓畫麵邊緣泛著朦朧的毛邊。"上周六,我來西校區找你,"他的聲音混著雨聲,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看到你在圖書館的台階哭泣,我怕你出事,就偷偷拍了張照。"
九月的指尖懸在手機屏幕上方,遲遲不敢觸碰。"本來想刪掉,又覺得......像幅畫。"他望著河麵泛起的漣漪,水珠順著傘骨滴落在肩頭,暈開深色的水痕。九月盯著照片裡自己空洞的眼神,突然意識到,原來同樣的鏡頭,既能定格最熾熱的甜蜜,也能記錄最刺骨的疼痛。
雨勢漸小,遠處的霓虹燈在水窪裡碎成斑斕的光斑。九月輕輕滑動屏幕,照片放大的瞬間,她看見自己睫毛上的淚珠裡,倒映著圖書館尖頂的輪廓。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蕭淩鏡頭裡這個狼狽的自己,或許正是另一種開始——就像湟水河終將帶走落葉,而被雨水浸透的記憶,也會在某個清晨,被陽光曬成嶄新的模樣。
九月拖著濕透的鞋子蹭進宿舍,地板上立刻洇出深色腳印。褲腳沾滿的泥點隨著步伐簌簌掉落,在瓷磚上碎成細小的顆粒。她將滴水的外套掛在椅背上,水珠順著衣角連成線,砸在地麵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她癱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發呆。床墊凹陷的弧度裡還殘留著潮濕的涼意,混著啤酒苦澀的餘味在口腔蔓延。手機突然在枕頭下震動,屏幕亮起的冷光劃破黑暗,蕭淩的消息框跳出來:明天早八前,帶你去看北川河的日出。光標在對話框裡不停閃爍,像他說話時總愛不自覺晃動的腳尖。
九月握緊手機,屏幕的光映得她眼底發亮。拇指懸在鍵盤上方良久,最終輕輕落下一個"好"字。發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她聽見自己胸腔裡傳來陌生的震顫,像是冰封的河流裂開第一道細縫。
淩晨五點半的鬨鐘撕開黑暗,九月盯著天花板發怔。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過窗簾的鏤空花紋,在地麵投下狹長的銀灰色光影。她輕手輕腳地摸出衣櫃裡的羽絨服,拉鏈滑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經過小燕床邊時,瞥見她搭在床邊的圍巾,突然想起蕭淩右肩被雨水浸透的衛衣。
推開宿舍樓大門的瞬間,寒氣裹著青草的冷香撲麵而來。遠處的山巒還浸在墨色裡,唯有啟明星在天邊閃爍。她嗬出的白霧在空氣中凝成細小的水珠,恍惚間看見路燈下蕭淩遞來辣條的手,指節因為寒冷泛著淡淡的紅。
北川河濕地公園被薄霧織成的紗帳籠罩,空氣裡浮動著泥土與水草混合的氣息。九月踩著露水未乾的木棧道前行,運動鞋底碾過碎石的沙沙聲驚起蘆葦叢中的水鳥。遠處傳來窸窣響動,蕭淩抱著兩杯裹著厚棉套的熱牛奶出現時,睫毛上還沾著細碎的冰晶,晨光為他凍得發紅的鼻尖鍍上一層淡金。
“趁熱喝,加了紅糖。”他的聲音裹著清晨特有的沙啞,呼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微小的水珠。紙杯外壁傳來的溫熱透過指尖,九月揭開杯蓋,蒸騰的熱氣瞬間模糊了眼鏡片。醇厚的奶香混著紅糖的焦甜漫開,入口時的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裡,驅散了高原清晨沁骨的寒意。
東方的天際線正悄然蘇醒,黛青色的天幕被撕開一道裂縫,魚肚白的光緩緩滲出,將湟水河染成流動的銀帶。晨霧在河麵氤氳,遠處的山巒若隱若現,宛如水墨畫中未乾的筆觸。兩株蒲公英在河畔的枯草中相依而立,絨毛上綴滿的露珠折射著初升的陽光,像被星辰吻過的裙擺,在微風中輕輕顫動。
蕭淩架起相機調試參數,鏡頭的金屬冷光偶爾掃過九月的側臉。“彆動。”他突然出聲,快門聲輕響。九月轉頭時,恰好看見他耳尖泛紅,慌忙將相機轉向蘆葦叢。“構圖...構圖不好。”他低頭翻看照片,喉結不自然地滾動。河風掠過耳畔,帶來遠處喇嘛廟隱約的誦經聲,與水波輕拍河岸的聲響交織成曲。
第一縷朝陽躍出地平線的刹那,金色的光芒瞬間刺破薄霧。蕭淩抬手遮擋刺眼的光線,九月望著他專注取景的側臉,突然覺得此刻河麵上躍動的光斑,比記憶裡任何一場日出都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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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展後天開幕,有幅作品叫《共生》。"蕭淩望著遠處的山巒,呼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消散,"畫麵裡的蒲公英,讓我想起那晚的你。"九月轉頭看他,晨光為他的側臉鍍上金邊,突然發現這個總愛低頭的男生,眼裡藏著和湟水河一樣深邃的溫柔。那些被雨打濕的夜晚,那些破碎的心事,原來都在時光裡悄然生長。
攝影展當天,籃球館內人頭攢動。九月在一幅巨幅照片前駐足——暴風雨中的蒲公英相互依偎,絨毛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芒,背景是陰沉的天空與翻滾的雲層。蕭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第一次看到這幅作品,就想起我們在雨裡回學校的那晚。"
九月轉身時,正撞見他溫柔的目光。館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落,在他們腳下織成金色的網。她忽然明白,有些傷痛需要用另一種溫暖來治愈,就像青市的雨終會停歇,湟水河畔的蒲公英,也會在某個清晨,迎來屬於自己的朝陽。
夜晚,九月坐在宿舍窗前,翻開嶄新的日記本。筆尖懸在紙麵良久,終於落下:"那些被雨水浸透的回憶,終將在時光裡凝結成琥珀。而我知道,下一場相遇,會帶著陽光的溫度。"
窗外,春風送來丁香花的香氣,遠處的南山在夜色中靜默佇立,見證著這座城市裡,無數個關於治愈與新生的故事。樓下的梧桐樹枝條隨風輕擺,在月光下投下婆娑的影子,仿佛在訴說著:所有的離彆,都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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