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開六月的燥熱,九月站在圖書館落地窗前,看著西北的陽光在玻璃幕牆上折射出蒼白的光暈。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老同學曉雅給她發了一張照片,老家後院的荔枝樹壓彎了枝椏,青綠色的果實成串垂落,她踮著腳伸手去夠,驚起滿樹蟬鳴。九月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仿佛還能觸到荔枝粗糙的果殼,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爆開。
這是她來青市的第二個學期,就讀於英語專業的她,每天與字母和語法為伴。初到這座城市時,九月被西北特有的遼闊震撼。站在火車站廣場,望著遠處連綿的山脈,她覺得自己像掙脫鳥籠的雀,終於可以自由翱翔。然而當新鮮感褪去,撲麵而來的是難以言說的孤獨。食堂的飯菜總帶著陌生的香料味,街道上的方言讓她像個異鄉人,就連夜晚的風都裹挾著沙塵,與南方濕潤的晚風截然不同。
周六的圖書館的自習室的風扇發出輕微的嗡鳴,九月翻開《高級英語閱讀》課本,書頁間夾著的銀杏書簽是去年秋天在校園裡撿的。想起三月份剛經曆分手,和前男友從相識相處相戀,說好等待彼此四年,畢業了就結婚,有著對未來的期盼,最終敗給了異地的三千公裡的距離。
記得最後一次通話時,彼此都沒有挽留,曾經的海誓山盟、蜜語甜言、海枯石爛、天荒地老,不過是一場笑話。明明自己心不甘,卻沒有繼續糾纏,用了一個月才勉強走出了。看著人是走出來了,隻是等待心裡的傷慢慢愈合罷了,不經意的時候還是會想起那個人。儘管異地戀談了半年,畢竟是初戀,自己的白月光,哪能說忘記就忘記呢!
從那以後,有朋友需要自己陪伴,那麼就去陪伴朋友,沒有朋友的需要,那麼她就要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把自己埋進書堆裡,試圖用忙碌填補內心的空洞。那些晦澀的英文文獻,成了她逃避現實的避難所。
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橘紅色的光線透過圖書館的玻璃幕牆,在九月攤開的《英語精讀》課本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空調出風口發出輕微的嗡鳴,混合著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在安靜的自習區裡回蕩。九月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將筆帽扣回鋼筆,決定去小寨市場轉轉,讓緊繃的神經放鬆片刻。
走出校門的瞬間,一股濃烈的烤羊肉香氣撲麵而來。路邊的烤爐上,鐵簽串著的肉塊在炭火上滋滋冒油,攤主熟練地撒著孜然和辣椒麵,吆喝聲在暮色中此起彼伏。九月深吸一口氣,這熟悉又陌生的氣味,突然讓她的思緒飄回了千裡之外的南方小鎮。
記憶中的三輪車總是帶著淡淡的鐵鏽味。每逢荔枝成熟的季節,外公就會騎著那輛老舊的三輪車,載著她穿過青石板鋪就的街巷。車輪碾過坑窪不平的路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是夏日裡獨特的伴奏。路邊的荔枝攤一個接一個,竹筐裡堆滿了紅彤彤的果子,攤主們操著濃重的鄉音大聲吆喝:“妃子笑,新鮮的妃子笑!現摘的,不甜不要錢!”
外公總是戴著那頂洗得發白的草帽,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扶著車把。遇到熟識的攤主,還會停下來嘮上幾句家常。每當這時,九月就會踮著腳,好奇地打量竹筐裡的荔枝。那些飽滿的果實裹著粗糙的外殼,有的還帶著新鮮的枝葉,仿佛在訴說著剛從枝頭摘下的新鮮。
“給我稱兩斤最好的!”外公總會這樣說,然後仔細挑選那些表皮紅得發紫、果殼微微開裂的荔枝。攤主麻利地用草繩將荔枝捆好,遞給九月時,總會笑著說:“小姑娘慢慢吃,不夠再來!”坐在回程的三輪車上,九月迫不及待地剝開一顆荔枝。隨著“刺啦”一聲輕響,暗紅的果殼裂開,露出晶瑩剔透的果肉,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咬下一口,冰涼清甜的汁水瞬間充滿口腔,暑熱仿佛也在這一刻消散無蹤。
“同學,要嘗嘗剛烤好的羊肉串嗎?”攤主的詢問將九月拉回現實。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小寨市場的入口。
小寨市場的人潮如潮水般湧動,九月側身避開迎麵而來的購物車,鞋跟碾過地磚縫隙裡黏膩的糖漬。烤麵筋的焦香、奶茶店的甜膩與臭豆腐的濃烈氣味在熱浪裡糾纏,她卻像被抽走感官般機械地挪動腳步。直到手機在帆布包裡震動,是二姐柳柳的消息跳出來。
對話框裡躺著好幾張圖片,二表姐家老院那棵歪脖子荔枝樹占滿屏幕。二表姐踮著腳拽住低垂的枝椏,翡翠色的葉片間,暗紅的荔枝成串搖晃。另一張圖片指甲蓋掐進粗糙果殼,雪白果肉裹著蜜色汁水滾落掌心。九月喉嚨發緊,仿佛又嘗到果肉滑過舌尖時的冰涼。
文字消息隨後彈出:"表妹,我今天去摘荔枝吃啦!我知道你愛吃冰鎮荔枝,還特意留了好多等你暑假來我家一起吃冰鎮荔枝。"配圖裡,二表姐穿著褪色的碎花圍裙,雙手捧起白瓷盤。盤裡堆疊的荔枝剝得乾乾淨淨,果肉在陽光下泛著珍珠光澤,邊緣還凝著細小水珠,像極了她們小時候在井水裡冰鎮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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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突然酸澀得厲害,九月慌忙背過身,額頭抵在商場冰涼的玻璃幕牆上。記憶翻湧而來:某個溽熱午後,二表姐把竹籃吊進井裡,荔枝在清水中沉沉浮浮。當竹籃重新拉出水麵時,水珠順著籃沿墜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窪。她們並排坐在門檻上,比賽誰能把荔枝核吐得更遠,果肉的清甜混著蟬鳴,填滿整個盛夏。
手指在屏幕上顫抖著打出回複:"給我留兩顆!"發送鍵按下的瞬間,淚水終於砸在手機殼上。她倉促關掉手機塞進包裡,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心緒。
暮色漸濃,市場的霓虹燈次第亮起。九月逆著人流往回走,鎖骨處的香水味仍在彌漫。她知道,那盤瓷碟裡的荔枝,早已不是簡單的水果,而是係在故鄉與異鄉之間的絲線,在每個孤獨的黃昏,輕輕拉扯著她的心。
九月回到了宿舍,留校的室友外出沒有回來。空蕩蕩的房間裡,隻有宿舍的燈發出柔和的光。她打開手機,登上qq,朋友圈裡滿是老家的動態:表妹穿著碎花裙在荔枝樹下拍照,鄰居家的小孩舉著剛摘下的荔枝比耶,就連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發小,都曬出了和家人一起剝荔枝的溫馨畫麵。九月翻看著這些照片,心裡泛起一陣酸澀。曾經,她也討厭老家的悶熱潮濕,討厭長輩們的嘮叨,總想著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可如今,那些曾經讓她厭煩的一切,都成了她日思夜想的溫暖。
躺在床上,九月聽著窗外傳來的蟲鳴聲,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高中時期的六月。那時高一高二高的她,周末就會跟著家裡種有荔枝的同學回去摘荔枝,裝得滿滿的一袋回到宿舍,和其他室友們一起分享。室友說荔枝是最甜的水果,就像九月一樣。她和姐姐們會在放學後躲在操場的樹蔭下,分食一顆荔枝,看夕陽把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後來高三高考結束,荔枝還沒成熟,但大家已經聚不到一塊了。讀書的去了不同的城市,打工也去了不同的城市。九月歎了口氣,把臉埋進枕頭裡,試圖把這些回憶都藏起來。她起身翻開《英美文學選讀》,用濟慈的詩句驅趕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麵。
清晨七點的陽光斜斜地灑進宿舍,九月輕手輕腳地收拾著背包。今天是周日,距離期末考試還有十二天,但她決定暫時放下課本,去青市博物館看那場備受矚目的絲綢之路特展。推開宿舍門時,樓道裡還彌漫著隔夜的消毒水味,遠處傳來保潔阿姨拖地的沙沙聲。
青市博物館坐落在老城區的中心廣場,灰白色的建築外觀帶著西北特有的粗獷。九月買好票走進大廳,冷氣裹挾著曆史的厚重感撲麵而來。展廳裡人不多,零星的遊客分散在各個展櫃前,低聲交談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回蕩。
青銅器的鏽跡、陶罐上的彩繪、駝隊的複原模型,一件件文物訴說著千年前絲綢之路上的繁華。當她駐足在絲綢展區時,呼吸突然停滯——玻璃展櫃裡,一塊淡青色的絲綢靜靜陳列著,上麵用金線繡著纏枝蓮紋,針法細膩得如同雲霧繚繞。標簽上寫著"唐代蜀地進貢的繚綾",這來自南方的貢品,跨越千年的時光,在西北的土地上靜靜訴說著往昔。
九月的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冰涼的玻璃。記憶裡,外婆的樟木箱底也壓著一塊這樣的絲綢,是她年輕時的嫁妝。每年荔枝成熟的季節,外婆會取出絲綢,鋪在八仙桌上,然後把新鮮采摘的荔枝一顆顆擺在上麵。夕陽透過雕花窗欞,將絲綢染成琥珀色,荔枝的紅與絲綢的青相互映襯,美得如同畫卷。
她在心裡用英語默默描述眼前的景象:"deicatesik,intricateeenttotsostirsadeeponging,ayearningfortiararthofhoe."精致的絲綢,繁複的刺繡,見證著古代工匠的技藝。然而它也喚起了深深的渴望,對熟悉的家的溫暖的向往。)
從博物館出來時,日頭已經升到頭頂。九月在街邊的麵館坐下,要了一碗招牌牛肉麵。瓷碗裡,紅油在骨湯上泛著油光,牛肉片薄得透光,香菜和蒜苗點綴其間。她夾起一筷子麵條,卻突然想起外婆做的荔枝糖水——砂鍋裡,新鮮的荔枝果肉在冰糖水中翻滾,最後撒上一把薄荷,盛在青花碗裡,再放進井水裡冰鎮。那清甜的滋味,能驅散整個夏天的燥熱。
"丫頭,麵要涼了。"老板的提醒將她拉回現實。九月低頭扒拉著麵條,強迫自己用英語分析菜單上的菜品名稱:"beefnoodesinspicysoup.tikeyadefrosookedbeefbones,andtioiandsichuanpepper..."香辣牛肉麵。這湯可能是用慢燉牛骨熬製的,辣味來自辣椒油和花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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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陽光依舊熾烈,九月來到青市人民公園。湖水被風吹起層層漣漪,垂柳的枝條拂過水麵,在陽光下泛著銀光。她在湖邊的長椅上坐下,看著幾個孩子在遠處追逐嬉戲。
這一刻,九月突然覺得這座曾經陌生的城市也有了溫度。她掏出手機,拍下湖麵上搖曳的柳枝,配文"findingbeautyintiar"發到朋友圈。評論區很快彈出消息,有同學點讚,也有老家的朋友留言:"等你回來吃荔枝!"
夜幕降臨,九月又回到了圖書館。《英語語言學》的課本攤開在桌上,晦澀的理論知識讓她的眼睛發酸。每當疲憊時,她就望向窗外,想象著千裡之外的老家,那棵荔枝樹是否已經果實累累。她在筆記本上寫下:"ychee,afruitcarryingtongingthatneverfades."
回到宿舍整理課本時,一張紙條從《英語寫作教程》裡飄落。那是開學時她寫下的目標:"學好英語,走向世界。"窗外,青市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樓下的夜市傳來隱約的喧鬨聲。九月突然明白,離家的思念不是阻礙,而是動力。那些與荔枝有關的回憶,那些用英語編織的夢想,終將成為她跨越山海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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