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上六點十分，九月的手機鬨鐘第三次響起，尖銳的鈴聲刺破宿舍的寂靜。她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觸到手機，按下停止鍵的瞬間，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眼皮像被鉛塊墜著般沉重，每一次睜眼都要與困意進行艱難的抗爭。身旁的芳芳也在黑暗中翻了個身，被子摩擦發出窸窣聲響，嘟囔著："才眯了多久啊..."聲音裡滿是疲憊與無奈。
兩人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坐起身，借著走廊裡透進來的微弱微光，開始機械地收拾東西。九月摸索著從床頭拿下昨天換下來的衣服，布料還帶著淡淡的汗味。
她強撐著精神走向洗漱間，冷水潑在臉上的瞬間，寒意順著神經竄遍全身，恍惚間，她又聞到了昨天車展現場刺鼻的塑膠味，混合著人群的汗味和香水味，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仿佛還縈繞在鼻尖。雖然工作辛苦，但想到可以在國慶放假期間賺一點生活費，她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簡單紮了個淩亂的馬尾，九月抓起小背包就往外跑。宿舍樓的鐵門在身後"哐當"作響，驚飛了牆角的幾隻麻雀。清晨的街道還浸在薄霧裡，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冷風裹著寒意撲麵而來，她下意識裹緊外套，朝著熟悉的小賣部跑去。"老板，老樣子！"她氣喘籲籲地掏出零錢，接過一杯酸奶、一個蔥油餅和一罐八寶粥。
酸奶和酸奶作為早餐在路上喝，八寶粥則是中午的簡易午餐。這樣既能節省時間，又能省下一筆開支。走在去往公交車站的路上，九月看著街邊還未完全蘇醒的城市，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遠處公交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九月攥著早餐拔腿就跑，運動鞋在柏油路上敲出急促的鼓點。當車門即將閉合的瞬間，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扶著扶手大口喘氣。靠窗的位置還殘留著昨夜的寒氣，九月蜷縮在座位上，把冰涼的酸奶貼在臉頰上，寒意讓她打了個激靈，困倦卻依舊如藤蔓般纏繞著意識。
公交車晃晃悠悠地啟動，車輪碾過坑窪的路麵，發出有節奏的顛簸聲。九月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街景，高樓大廈在晨光中若隱若現，玻璃幕牆折射出細碎的光斑。但她的眼皮卻不受控製地往下沉，腦袋幾次差點磕在冰涼的窗框上。恍惚間，車展現場的嘈雜聲又在耳邊響起，閃光燈、交談聲、音樂聲混作一團，和眼前流動的街景重疊成模糊的虛影。
直到終點站報站聲響起，九月才猛地驚醒，發現酸奶杯已經空了，吸管歪歪扭扭插在杯蓋上。低頭一看，蔥油餅的油漬滲進了背包內襯，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油腥味，混合著背包裡未洗的工作服味道，在狹小的空間裡蔓延。她慌忙抽出紙巾擦拭，卻發現油漬早已暈開，在布料上留下一塊深色印記。
車門打開，冷風裹挾著晨霧灌進車廂。九月起身時雙腿發麻，扶著椅背緩了緩神。望著車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深吸一口氣，把背包甩到肩上。油漬的氣味還在鼻尖縈繞，卻也提醒著她，這看似狼狽的每一刻，都是為了心中那份光亮在努力。
車展現場已經熱鬨起來，九月小跑著穿過擁擠的人群。場館內的燈光格外刺眼，射燈將每一寸空間都烤得發燙，音樂聲、人聲、汽車引擎的模擬聲交織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發疼。空氣中飄浮著濃重的塑膠味，混合著參觀者身上的香水與汗味，形成令人窒息的渾濁氣息。
林姐早就在攤位前忙碌，正踮著腳調整車模的擺放角度，紅色的指甲在陽光下閃爍。"怎麼才來？"林姐頭也不回地說，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滿，"今天客人多，手腳麻利點。"
她連忙應了聲，放下背包就開始整理樣品。金屬展架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指尖觸到展架邊緣的毛刺，微微刺痛感卻讓她清醒幾分。她不敢停下動作——角落裡的車模蒙著層薄薄的灰，蘭博基尼的仿真車漆在燈光下蒙著霧靄，法拉利的流線車身也失了銳利。
"把最新款的配置單疊成扇形。"林姐突然出聲，紅色指甲敲了敲桌麵，"半小時後有客戶要來，彆出岔子。"九月點頭，低頭時看見自己的指甲縫裡還沾著早餐蔥油餅的油漬。
果然如昨天預料的那樣，今天來看車展的人格外多。九月和林姐站在攤位前，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不厭其煩地向每一位駐足的客人介紹車模。"這款是限量版，全球隻有200台..."
九月剛開口，林姐已經搶在她前麵接過話茬："您看這輪轂的細節，連螺絲紋路都清晰可見。而且我們現在還有活動，買兩台送定製車模支架。"說著，她熟練地拿起展示品，在客人麵前轉動，車模在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澤。九月的聲音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裡，像一片輕飄飄的落葉墜入深潭，激不起半點漣漪。
人流如潮水般湧來，九月機械地重複著"歡迎了解這邊請"，口乾舌燥卻不敢喝水。她注意到林姐總能精準捕捉到潛在客戶，紅色指甲像鉤子般指向最昂貴的限量款，三寸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自信的節奏。每當九月試圖插話，林姐就會不著痕跡地側身擋住她，將話題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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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人少的間隙，九月正準備去貨架拿貨，林姐卻突然說："我去吧，你守著攤位。"還沒等九月反應過來，林姐已經踩著高跟鞋快步走向倉庫。
五分鐘後，林姐抱著車模回來時，正對著一位西裝革履的顧客滿臉堆笑："您要的這款，我特意去挑了個品相最好的。您看這漆麵，一點瑕疵都沒有。"顧客滿意地點點頭與付款。
九月張了張嘴，最終隻是默默轉過身，繼續擦拭展台上的灰塵，抹布蹭過金屬台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她知道，剛才貨架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特意挑選"，每個包裝都是標準化的密封狀態。
九月望著那些永遠精致的金屬車身，突然覺得自己和它們有些相似——同樣被放置在聚光燈下，同樣用完美的姿態取悅他人，卻無人在意背後的汗水與委屈。抹布上沾著的油漬和灰塵，混著她指尖的溫度，在展台上暈開一片淡淡的水痕。
中午換班吃飯時，林姐踩著高跟鞋"哢嗒"歸來，手裡拎著一碗裹滿紅油的涼皮。蒸騰的香氣裹挾著辣椒油的辛辣，瞬間在攤位周圍炸開，九月本就酸脹的胃突然劇烈抽搐——從清晨到現在，她隻在車上囫圇吞了半塊蔥油餅和那瓶酸奶。
"有客人來就說我馬上回來。"林姐用竹簽挑起一大筷子涼皮，紅油順著晶瑩的麵皮滴落。她咀嚼時發出響亮的吸溜聲，碎屑隨著說話聲噴濺出來："這款蘭博基尼昨天剛補貨，你看好彆讓顧客碰壞了。"九月盯著她染成酒紅色的嘴唇開合，胃裡的翻湧愈發強烈，隻能死死咬住後槽牙，把泛上來的酸水咽回喉嚨。
正發怔時，老板抱著一個精致的飯盒踱過來。不鏽鋼盒蓋上貼著卡通貼紙，小熊舉著"加油"的橫幅，邊緣還粘著半枚透明膠。"我老婆做的。"他掀開盒蓋，露出葷素搭配的便當，蝦仁蒸蛋在陽光下泛著柔光，"你也彆總吃八寶粥，傷胃。"
九月低頭攥緊易拉罐拉環，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甜膩的粥香混著涼皮的辛辣鑽進鼻腔，她強忍著惡心擰開蓋子，濃稠的液體泛起細密的泡沫。第一口還沒咽下，林姐突然指著遠處喊："有客人！"九月慌忙放下罐子，胃裡的酸水猛地湧上喉頭，隻能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齒間蔓延。
林姐還在大快朵頤，老板的飯盒已經見底，而那罐八寶粥在射燈下泛著冷光，表麵凝結的糖霜像層凝固的眼淚。
下午三點多，人流量達到了頂峰。九月正給一位顧客介紹車模，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嘩啦"一聲。她回頭一看，隻見自己剛才拿錯型號的車模盒子歪倒在架子上，旁邊的展示架搖搖欲墜，十幾輛價值不菲的車模在架子上晃動。
千鈞一發之際，林姐一個箭步衝過去扶住架子，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這麼毛手毛腳的！這些車模碰壞一個你賠得起嗎？"她紅色的指甲死死摳住展架邊緣，青筋在纖細的手腕上暴起，高跟鞋幾乎要將地板踩出洞來。
九月臉色煞白，連忙道歉："對不起林姐，我、我剛才走神了..."老板聞聲趕來，看了看安然無恙的車模，隻是淡淡地說了句："下次注意點。"轉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林姐卻還在喋喋不休："現在的年輕人，做事就是不穩重，一點責任心都沒有。要不是我反應快，今天損失可大了！"她的聲音尖銳得像把刀，在嘈雜的環境裡依然清晰可聞。
周圍投來的目光讓九月如芒在背，她盯著自己磨破的帆布鞋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掌心傳來的刺痛也壓不住眼眶泛起的酸澀。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拚命仰頭，生怕一低頭就會決堤。林姐還在不依不饒的數落聲，像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紮進她的心臟。
傍晚快要收攤的時候，隔壁攤位的小姐姐悄悄把九月拉到一邊，警惕地掃了眼四周："丫頭，你還不知道吧？林姐是老板的小姨子。"她壓低聲音，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工作牌，眼神裡滿是同情，"老板早就知道她那點小心思，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親戚關係，你懂的。"九月猛地攥緊衣角，白天被當眾訓斥的委屈突然有了答案。射燈已經調暗，場館裡浮動著收攤的喧鬨，小姐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在這兒做事，多留個心眼。"
九月愣在原地，耳邊仿佛又響起昨天深夜和芳芳的對話。那時她們信誓旦旦地說著要靠努力改變命運，此刻卻不得不麵對現實的殘酷。夕陽的餘暉透過會展中心的玻璃幕牆灑在她身上，明明是溫暖的光線，卻讓她感到陣陣寒意。她突然明白，這個世界不是僅憑努力就能簡單運轉的，人情世故的複雜遠超她的想象。
收攤時，場館的燈光漸次熄滅，隻剩幾盞應急燈散發著幽綠的光。林姐正和老板有說有笑地清點庫存，她鮮紅的指甲在貨品單上指指點點，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笑聲。九月蹲在角落收拾散落的宣傳單頁，油墨蹭在指尖，混著未乾的汗漬，黏膩得令人難受。
工資袋輕飄飄落在掌心，八十塊紙幣被折得發皺。九月望著上麵印刷的防偽紋路，突金屬展架冰涼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腳踝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可最疼的，是心裡那股無處宣泄的委屈。
走出會展中心的那一刻，晚風裹著城市的喧囂撲麵而來。霓虹燈在雲層下明明滅滅，映得她的影子忽長忽短。九月掏出手機給芳芳發了條消息："今天好累，心累。"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幾滴溫熱的液體砸在屏幕上，暈開了模糊的光斑。遠處公交車的尾燈在夜色中連成一串流動的火，她攥緊工資袋，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街道兩旁的霓虹燈閃爍，映照著她落寞的身影。她想起白天林姐搶單時的眼神，想起老板看似溫和卻疏離的態度，終於明白隻有站得更高，才能擁有選擇的權利，而不是永遠困在這樣的夾縫中。
公交車緩緩啟動，九月望著窗外閃爍的霓虹，在心裡默默給自己打氣。明天，還有明天的挑戰在等著她，但至少，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隻懂得埋頭苦乾的小女孩了。這份苦澀的成長，終將成為照亮她前行道路的一盞燈。她握緊拳頭，暗暗發誓一定要通過讀書改變命運，去擁抱更廣闊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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