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賣車模工作，從晨光熹微時便充滿壓抑。前兩日喧囂的攤位，此刻如同被按下靜音鍵的舞台。攤位上的車模依舊閃著冷冽的光，卻再難吸引行人駐足——他們裹著風衣匆匆而過，連眼角的餘光都吝嗇施舍。九月機械地擦拭著早已纖塵不染的車模外包裝，金屬表麵倒映出她逐漸黯淡的神情。
老板蹲在角落清點庫存，紙箱碰撞聲斷斷續續。偶爾有路人駐足，九月慌忙開口介紹，聲音卻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單薄又突兀。那人匆匆掃了眼價格，便轉身融入人流，隻留下她握著車模的手，在寒風裡漸漸發涼。陰雲不知何時漫上天空，將原本就冷清的攤位籠在灰沉沉的色調裡，連車模精致的漆麵，都像是蒙了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林姐突然將一個還冒著熱氣的茶葉蛋塞進九月手裡，蛋殼上凝結的水珠沾濕了九月的指尖。“墊墊肚子，彆餓著。”林姐簡短說完便轉身繼續整理車模，留下九月握著蛋，暖意從掌心緩緩蔓延。
九月咬了一口，鹹香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卻怎麼也暖不熱逐漸發涼的心。她想起第一天賣出第一輛車模時，雙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模樣；想起第二天那位老爺爺捧著複古福特車模，眼角泛起的淚光。可如今，連主動開口介紹的勇氣都在一次次冷場中慢慢消散。
“這款越野車采用鋅合金材質，車身細節都是124真實還原......”九月對著一對匆匆路過的情侶說道，聲音越來越小。情侶禮貌地笑了笑，男人摟著女友的腰快步離開。她盯著自己被展櫃玻璃磨紅的手指，指甲縫裡還沾著昨天擦拭模型時留下的灰塵。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整個上午隻賣出一輛小卡通車模，還是一個小孩哭鬨著非要，家長無奈才買的。
正午的太陽被厚重的雲層徹底遮蔽，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九月站在遮陽傘下，看著街道上的行人撐著傘快步走過。她嘗試像前兩日那樣熱情地招呼顧客，可回應她的大多是搖頭和冷漠的眼神。
有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在攤位前停留了片刻，九月眼睛一亮，連忙從展櫃裡取出一輛商務車型，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先生，您看這款商務車型，內飾的皮革都是仿真材質，方向盤還能轉動......”男人打斷她的話：“多少錢？”九月剛報出價格，男人就皺了皺眉：“太貴了。”轉身便消失在人群中。那一瞬間，九月感覺手中的車模突然變得無比沉重。
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細密的雨絲打在展櫃上，模糊了車模的輪廓。九月手忙腳亂地和林姐一起用塑料布遮蓋攤位，雨水順著袖口流進衣服裡，涼得她直打哆嗦。
老板看著濕漉漉的街道，歎了口氣，把九月叫到一旁：“小九月，今天就到這兒吧。這天氣估計也沒什麼生意了，你先回去。”他的聲音裡帶著無奈和歉意，九月卻在聽到這句話時，突然想起小時候被老師當眾批評，那種眼眶發燙卻拚命忍住眼淚的感覺。
九月默默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把記錄銷售的小本子整齊地疊好，交還給老板。老板把第三天的八十元工資遞給她，又塞給她一包紙巾：“拿著擦擦，彆感冒了。以後有合適的兼職，我再聯係你。”九月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謝謝老板，祝您國慶生意興隆。”轉身離開時，她故意走得很快，生怕身後的人看見她泛紅的眼眶。
傍晚，九月拿到了第三天的八十元工資，心中感慨萬千。這三天的兼職經曆，雖然辛苦，但也讓她收獲頗豐。她不僅賺到了兩百四十元，更重要的是，她學會了如何與陌生人溝通交流，如何推銷產品，也體會到了賺錢的不易。
街道上的積水倒映著路燈昏黃的光，九月撐著那把破舊的雨傘，鞋尖每踩進一個水窪，都發出沉悶的聲響。路過常去的便利店時，櫥窗裡貼著“新品上市”的海報，草莓味的餅乾包裝鮮豔奪目——那是她前兩天就看中，打算發工資後買來犒勞自己的。此刻她隻是隔著玻璃望了一眼，繼續低頭往前走。
晚上，九月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一進宿舍門，她就直接癱倒在床上，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這三天，她幾乎都是站著賣貨，連喝口水、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此刻，她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緩解一下身體的疲勞。
她拉過被子蒙住頭，不想讓芳芳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三天來，她幾乎都是站著賣貨，腳底磨出了水泡，嗓子也因為不停地說話變得沙啞，此刻身體的疲憊和心裡的失落一起湧上來，讓她隻想好好睡一覺。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手機震動起來。她摸出手機，是蕭淩發來的信息。鎖屏界麵上跳動的頭像，像黑暗裡突然亮起的一盞燈。
“小屁孩，你不是坐火車去蘭市玩了嗎？怎麼這會有空找我聊天呢？”九月回複道，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打字時，她的拇指在屏幕上停頓了一下，刪掉了原本打下的“好累”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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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就在蘭市呀！這不惦記你了嗎？”蕭淩很快回複，話語間似乎帶著一絲俏皮。九月盯著這句話，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他歪著頭笑的模樣，那是上學期他們在操場上打鬨的畫麵。
“又佳人陪伴，惦記我乾嘛？”九月繼續打趣道，可手指在屏幕上停頓了一下，心裡有些酸澀。她想起昨天在攤位前，看到一對情侶互相喂冰淇淋的場景，當時她匆匆彆開眼，繼續整理展櫃裡的車模。
“看你空間，這幾天去乾兼職了？”蕭淩轉移了話題。
“蕭大少爺有錢去旅遊，我這種窮苦丫頭就是賺錢的命。”九月無奈地笑了笑，打下這句話。發完後，她又補了個流淚的表情包，想讓語氣顯得更輕鬆。
“你去當車模了？”蕭淩的問題讓九月有些哭笑不得。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去當車模了？”九月反問道，順手拍了張自己穿著樸素t恤的照片發過去。照片裡，她眼下掛著淡淡的黑眼圈，頭發也有些淩亂。
“那我看見你拍了不少賣車視頻。”蕭淩解釋道。
“你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門擠了呢？就我這小個子的，誰敢請來當車模呀！沒看見人家都是要大高個，前凸後翹的那種嗎？你看我合適嗎？”九月忍不住吐槽道，想起這幾天的經曆，心裡又委屈又好笑。她開始翻相冊，找出幾張工作時的照片，有擺滿車模的攤位，有自己偷偷拍的林姐忙碌的背影。
“嘻嘻，那你說說你的車模？”蕭淩似乎察覺到自己誤會了，好奇地問道。
“汽車模型呀！就是那種擺在玻璃櫃裡，特彆精致，能當玩具，也能收藏的。”九月開始慢慢講述，從第一天看到琳琅滿目的車模時的驚豔，到第一天賣出第一輛車模的喜悅；從第二天和老爺爺的溫馨對話，到今天的冷清和結束兼職的失落。
九月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她從第一天兼職開始講起。清晨，天未亮她就起床出發。抵達會展中心後，她順利找到光頭老板。老板熱情詢問她早餐情況，還聊起她的大學與專業，感慨當老師不用風吹日曬。接著，老板開始教她認車標、記價格，強調車模是大人收藏品。
很快，會展中心熱鬨起來。她發現自己賣的“車模”和展車旁的真人車模大不相同。起初，她介紹完車模，顧客卻因價格太貴離開。老板提醒她要察言觀色。隨後，一對夫婦直接買下蘭博基尼車模，這是她賣出的第一單。
之後，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也被她專業的介紹打動，買下心儀車模。上午銷量超出老板預期，老板要請她吃午餐，被她婉拒。老板還介紹了老員工林姐。九月簡單吃完自帶的土豆絲夾饃，便繼續工作。
下午，她在疲憊中堅守，雙腿酸痛仍熱情介紹。車展結束，九月拿到八十元工資，雖身體疲憊，但更堅定了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想法。
第二天清晨六點十分，她第三次被鬨鐘驚醒，冷水洗臉時，昨日會展中心的刺鼻氣味仿佛仍縈繞鼻尖，但為了生活費，她強打精神抓起簡易早餐衝向公交站。
公交車上，困倦如影隨形，酸奶和蔥油餅的氣味混著背包裡的汗味，讓她昏昏欲睡。抵達車展現場時，場館內嘈雜的音樂、刺鼻的塑膠味和刺眼的燈光撲麵而來。林姐早已在攤位忙碌，對她的遲到冷臉斥責，還搶過她的話頭向客戶推銷車模。
整個上午，她的聲音總是被林姐強勢的介紹淹沒。換班吃飯時，林姐大快朵頤地吃著涼皮，而她隻能默默啃著冰冷的八寶粥。老板雖送來暖心便當，卻被林姐的催促打斷。
下午，她因拿錯車模險些釀成大禍，遭到林姐尖銳訓斥。周圍異樣的目光讓她眼眶發酸，委屈難抑。直到傍晚，隔壁攤位小姐姐才悄悄告訴她，林姐是老板小姨子，這番話讓她恍然大悟，白天的種種委屈瞬間有了答案。
收攤時，八十元工資袋輕得讓人心酸。九月攥著折皺的錢幣，帶著腳踝的隱痛和滿心委屈走出場館。霓虹燈下，她給芳芳發去“心累”的消息，淚水模糊了手機屏幕。但在酸澀中，她也更加堅定：唯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這份成長的苦澀，終將成為照亮前路的光。
還有兼職工作的最後老板讓她提前結束工作時，林姐塞給她的那包紙巾，現在還靜靜躺在她的口袋裡。她把這三天的點點滴滴，都通過文字傾訴給蕭淩。
“兼職辛苦嗎？”蕭淩突然認真地問道。
九月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眼眶再次濕潤。那些被她強壓下去的情緒，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出口。“怎麼不辛苦，都是站著賣貨的，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今天下雨，衣服都濕透了，最後還被提前結束工作......”
她一股腦地說著，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動，又補充道：“其實最難過的不是累，是看著那些車模沒人喜歡，就像......就像自己努力準備的東西，卻得不到認可。”
屏幕對麵沉寂了許久，久到九月以為蕭淩睡著了。就在她準備放下手機時，消息提示音接連響起。“對不起，我不該問這麼笨的問題。其實你真的很厲害，能靠自己的努力去賺錢。換作是我，說不定堅持不到三天。”
“而且你看，這三天你也有很多收獲呀，認識了老板和林姐，還賣出那麼多車模，聽了那麼多故事。”
“等我回去，請你吃大餐，給你補補！不準拒絕！”
宿舍的夜靜謐而清冷，九月蜷縮在被窩裡，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輕輕滑動。蕭淩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字裡行間滿是關切與鼓勵，仿佛化作冬日裡跳動的火苗，驅散了她心頭因兼職結束而生的落寞與委屈。
月光不知何時悄悄爬上窗台，如水般傾瀉進房間。手機屏幕散發出柔和的光，映照著九月微微上揚的嘴角。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第一天，那時的夕陽同樣溫柔，金色的餘暉灑在攤位上，為每一輛精致的車模都鍍上了一層夢幻的金邊，也照亮了她初獲成功時驚喜又自豪的臉龐。
儘管這段兼職經曆短暫又曲折，第三天的冷清與提前結束工作的失落，曾讓她滿心沮喪。但此刻，在與蕭淩的分享中，那些溫暖的瞬間愈發清晰，成為記憶中熠熠生輝的寶藏。這份跨越城市距離的友誼，讓她懂得，無論生活中遭遇多少挫折，總有一個人願意傾聽她的煩惱，給予她溫暖與力量，支撐著她在成長的道路上繼續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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