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梁洪的濁浪拍打著河岸,沈慶之的鐵刃甲在泥水中拖出蜿蜒的血痕。
暴雨後的河床布滿碎石,每一步都能聽見骨骼與甲胄的摩擦聲,像極了二十年前在荊州鎮壓蠻夷時,踩過的那些枯骨堆。
“大人,洪峰要來了!”副將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滿是驚恐,“拓跋燾的鐵騎已過泗水,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郗自信回望北岸,拓跋燾的大旗在暮色中若隱若現,狼頭圖騰被夕陽染成暗紅,像極了懸在劉宋頭頂的斷頭鍘刀。
他摸了摸腰間空蕩的刀鞘,想起那柄環首刀還留在含章殿,自嘲地笑了——如今連個稱手的兵器都沒有,拿什麼阻擋鐵騎?
“去牽馬。”他聲音沙啞,彎腰撿起半塊斷矛,矛杆上“宋”字漆紋已剝落,露出底下的原木紋理,“把剩下的拒馬全扔進河裡,阻住敵騎。”
副將一愣:“大人,那是最後的防禦工事——”
“執行命令!”郗自信怒吼,斷矛在掌心磨出血泡,“洪峰一來,拒馬就是浮橋,能拖他們半個時辰是半個時辰!”
暮色漸濃時,五千殘軍退至呂梁洪最險處。
郗自信望著奔騰的河水,忽然想起何承天《實邊論》中“浚複城隍,以水為兵”的批注,可惜此刻隻能用來逃命。
他轉身看向袁淑,後者正抱著馬鞍發抖,金絲繡的袖口浸滿泥漿:“袁中丞,會遊泳嗎?”
袁淑慘白著臉搖頭,忽然瞥見郗自信腰間的玉佩:“沈公,那是陛下親賜的‘忠勇’佩,若拿它向拓跋燾請降……”
“啪!”郗自信反手就是一記耳光,甲胄護手擦過袁淑臉頰,頓時皮開肉綻:“記住,劉宋的禦史中丞可以死,但不能跪地請降!”
遠處傳來鐵騎的嘶鳴,拓跋燾的前鋒已至河岸。郗自信解下玉佩,扔進滔滔洪水中:“告訴陛下,沈慶之的忠勇,隻獻給能聽得進逆耳忠言的人。”
副將牽來戰馬時,洪峰如萬馬奔騰般抵達。
郗自信看著被洪水衝得東倒西歪的拒馬,忽然想起檀道濟教他的“半渡而擊”之策,可惜如今隻能用來逃生。
“跳河!”他大吼一聲,率先躍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間灌進甲胄,鐵鏽味混著血腥味直衝喉頭。
水流湍急,郗自信被衝得撞上礁石,眼前金星直冒。
他奮力劃水,聽見岸上拓跋燾的笑聲混著箭鏃破空聲:“沈慶之!你家天子不是要封狼居胥嗎?怎麼像喪家犬一樣逃命?”
“拓跋燾!”郗自信踩著水抬頭,看見北魏皇帝騎在白馬上,盔甲上的寶石在暮色中妖冶如血,“有種就追過來,某帶你去見劉宋的閻羅!”
拓跋燾大笑,張弓搭箭:“聽說你是劉宋第一猛將,今日就讓你見識下草原雄鷹的箭術!”
箭矢擦著郗自信耳際飛過,釘入岸邊樹乾,尾羽在風中震顫。
郗自信忽然想起劉義隆在含章殿的話:“朕聞玄謨策,如見衛霍重生。”
他苦笑,衛霍若見今日之景,怕是要氣得從茂陵裡爬出來。
洪水中的殘軍已漂出裡許,郗自信抓住一塊浮木,看見袁淑抱著馬鞍在水中撲騰,金絲冠早已不知去向,狼狽如落水狗。
他想笑,卻咳出滿口血沫——這就是力主北伐的“白麵書生”,此刻連遊水都不會。
“大人,快看!”副將忽然指向南岸,“蕭將軍的船隊!”
郗自信抬頭,卻見樓船上的“蕭”字旗正緩緩轉向,朝著建康方向逃去。
他握緊浮木,聽見袁淑在不遠處哭喊:“他們拋棄我們了!沈公,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