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七年冬,第一次北伐時間過半。
濟南曆城城外的麥田被鐵蹄碾成齏粉,殘莖上結著薄冰,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被文帝在北伐受挫時再次啟用的檀道濟,此刻勒住座下戰馬,望著遠處魏軍大營燃起的篝火,如一條蜿蜒的赤鏈纏繞著地平線。
他伸手按向腰間的“忠勇”玉玨,觸到玨身刻著的“鎮北”二字,那是先帝劉裕臨終前所賜,此刻卻冰得刺骨。
“將軍,到彥之部已退至彭城。”副將王仲德策馬近前,甲胄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滑台被圍月餘,城內糧草告罄,守將朱修之遣使求援,稱魏軍以牛皮船渡河,攻勢一日緊似一日。”
郗自信凝視著漫天飛雪,想起臨行前文帝劉義隆緊握他的手,眼中儘是期許。
“道濟,河南得失,在此一戰。”此刻,他卻隻能望著手中的斥候密報,上麵“糧草僅存十日”的朱砂批注刺得人眼疼。
“傳令,全軍向壽張轉移。”檀道濟聲音低沉,如重錘砸在鐵砧上,“命段宏率驍騎軍斷後,務必遲滯魏軍三日。”
王仲德麵露難色:“士卒皆知糧絕,此時移營,恐生嘩變。某昨夜巡營,見傷兵啃食草根,竟有暈倒者。。。”
“噤聲!”郗自信猛然轉身,披風掃過王仲德麵門,“若再動搖軍心,某必斬汝!”
話雖嚴厲,卻在瞥見副將眼底的血絲時,聲音稍軟,“今夜子時,隨某去糧倉。”
子時三刻,中軍帳內燭火搖曳。
郗自信手持竹籌,立於糧囤前,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麻布袋上,形如巨鐘。
十餘名兵士手持木鬥,在他示意下將沙土緩緩倒入鬥中,再覆上薄薄一層粟米,動作輕緩而有序,唯有竹籌敲擊木鬥的“嗒嗒”聲,在寂靜的帳中格外清晰。
“一鬥、兩鬥、三鬥。。。”郗自信沉聲計數,竹籌在指間翻動如飛。
王仲德望著堆積如山的“糧囤”,忽然領悟,低聲道:“將軍是要。。。”
“噓。”郗自信指尖壓在唇上,目光掃過帳外陰影。
片刻,一道黑影如狸貓般掠過糧囤,正是早已潛伏在他營內的魏軍細作。
待細作遠去,他才轉向王仲德,“明日晨起,令炊事營多燃炊煙,務使魏人以為我軍糧足兵強。”
副將恍然大悟,卻又皺眉:“若魏人察覺虛實,必傾巢來犯。將軍此舉,風險太大。”
郗自信忽然輕笑,指腹摩挲著竹籌上的刻痕:“昔年項羽破釜沉舟,韓信背水一戰,皆是以險中求勝。某雖不才,卻知‘兵者,詭道也’。”
他望向帳外漫天飛雪,“何況,我軍若不示強,豈有活路?”
五更天,魏軍斥候抵近曆城營寨。
郗自信故意命兵士將空米袋堆於轅門,自己則於帳前踱步,大聲斥責糧官:“為何少了三石粟米?再查不清,軍法處置!”聲如洪鐘,直傳出裡許。
斥候飛馬回報拓跋燾時,東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