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七年的秋風卷著沙塵,掠過彭城城頭斑駁的“宋”字大旗。
郗自信攥緊城垛上的夯土,指縫間漏下的沙礫混著血痂——那是昨日傷兵包紮時蹭上的。
十年來他引經據典的諫言,此刻正被狂風撕成碎片,散落在黃河故道的敗軍之中。
“裴大人!王太守遣使求援!”屬官連滾帶爬地衝上城樓,頭盔歪在一邊,露出額角被流矢擦出的血痕。
“滑台守兵隻剩三千,魏軍鐵蹄已踏破外城!”他遞來的密報浸著汗漬,“糧、糧草輜重在昨夜被焚,王太守說。。。如無援軍,就讓我們快走!”
郗自信展開竹簡,墨字在風沙中模糊成血痕。“唱籌量沙”的典故還在唇邊,卻看見遠處泗水浮著無數竹盾——那些曾被王玄謨誇作“固若金湯”的防禦工事,此刻正載著宋軍的殘肢順流而下。
十年前他在含章殿力諫的“屯田積穀”,終究成了鏡花水月。
“裴大人,沈公請您速到中軍帳!”
親衛的呼喊穿透風沙,郗自信轉身時,看見沈慶之的鐵刃甲在夕陽下泛著冷光。老將坐在城垛上,手裡捏著半截斷箭,箭杆上還纏著未燃儘的麻繩——那是魏軍夜襲時用來火攻的利器。
“看看吧。”沈慶之將斷箭擲在地上,鐵刃甲的肩吞擦過城牆磚縫,發出指甲刮骨般的聲響。
“王玄謨把卻月陣擺在平原上,活活讓魏軍鐵騎衝成了篩子。”老將指向北方天際,那裡騰起的黑煙遮天蔽日。
“昨夜風大,火借風勢,糧草堆燒了整整一夜。某派去救援的騎兵,連人帶馬都沒回來。”
郗自信蹲下身,撿起斷箭,箭鏃上刻著“大魏”二字的陰文。
十年前他在禦史台校對《魏書》時,曾見過一模一樣的兵器圖譜,此刻指尖觸到的金屬涼意,與史書簡冊上的朱砂批注重疊在一起。
“沈公”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當年檀司空唱籌量沙時,至少知道虛實相濟。。。”
“噓!”沈慶之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鐵手套上的血漬蹭在郗自信的緋袍上。
遠處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城牆隨之震顫——是魏軍先鋒的投石機開始攻城了。
“裴大人可知,”老將的聲音壓得極低,睫毛上凝著沙塵,“某今早在屍堆裡看見了王玄謨的副將。那廝懷裡還揣著求援的書信,紙頁上全是血手印。”
城樓的角樓突然爆出火光,一名傷兵連滾帶爬地衝來:“沈公!魏軍架雲梯了!東北角守將戰死,城牆快破了!”
郗自信看見傷兵腰間掛著的細繩——那是十年前文帝親賜的那批“忠勇”佩,如今佩繩斷裂,玉玨不知去向。
“組織百姓撤退。”
沈慶之猛地站起身,鐵刃甲的重量讓他晃了晃。
他從腰間解下酒囊,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在甲胄上結成冰碴。
“裴大人,你帶著史官們向南走,把今日所見所聞都記下來。記住,要寫清楚:是王玄謨貪功冒進,是陛下輕信讒言,是。。。”
話音未落,一支冷箭穿透沈慶之的肩甲。
老將晃了晃,卻用刀拄地站穩,怒目盯著遠處的魏軍先鋒帥旗:“狗娘養的!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