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八年春正月的晨光裡,獄吏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恭謹,請郗自信進宮麵見文帝。
郗自信踏入含章殿時,看見文帝斜倚龍榻,鬢角的白發比半年前更多了三分。
案頭攤著的《北伐敗績錄》上,“糧草不繼”、“農具落後”的朱批被指腹磨得發亮。“車子,”文帝的聲音沙啞如破鑼,“當年你的《農田改革策》,朕該聽的。”
殿外突然傳來急報,魏軍已至瓜步,烽火照亮了建康的夜空。
郗自信望著窗外衝天的火光,想起相府庫房裡封存的防火圖譜——那是他根據《墨子》“救火篇”繪製的,如今卻聽說被當作廢紙,墊了禦馬的草料。
“陛下,”他突然跪倒,額頭觸到冰涼的金磚,“臣願以江州舊部屯田之法,為陛下固守江淮。”
文帝沉默良久,從袖中取出個蠟丸。
“這是沈慶之的密奏,”蠟丸裂開時,郗自信看見“請複用彭城王督運糧草”的字樣,墨跡在火光中微微顫抖。
“他說,當年你在江州,用曲轅犁翻的地,比老舊的直犁翻的要深三寸,土塊還能被打的粉碎。”
窗外的烽火突然爆亮,將文帝的影子投在牆上,恰似當年郗自信在安成囚室對著自己的那道孤影。
瓜步的烽煙持續了七個日夜,郗自信站在建康城頭,看見魏軍的狼頭旗在江北飄搖。
城下的百姓正用他改良的連枷打穀,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支無形的軍隊。
他想起《詩經?無衣》的句子,卻在此刻品出彆樣滋味——當“與子同袍”的呼聲混著打穀聲傳來時,那些被朝廷斥為“奇技淫巧”的農具,正化作抵禦外敵的堅實壁壘。
“相王,陛下讓您看樣東西。”隨從捧著個木匣走來。
打開後,郗自信看到裡麵放著節乾癟的甘蔗,正是元嘉十八年那節被捏碎的貢品。
甘蔗的斷口處已生出菌絲,卻仍倔強地保持著甜澀的氣息。
郗自信突然想起,當年在相府,他曾用甘蔗渣改良土壤,培育出耐旱的麥種,如今那些麥種正在江淮的屯田裡生長,如同一道綠色的防線。
魏軍退兵那日,建康下了開春第一場雨。
郗自信在城頭看見,百姓們扛著曲轅犁湧向江北,犁鏵在濕土裡劃出的痕跡,如同一道道新生的血管,為這傷痕累累的王朝輸送生機。
他摸著袖中那節枯蔗,突然明白:有些改革不必被采納,隻要深植於土地,終會在危難時,長成守護家國的屏障。
而文帝案頭那卷重新謄抄的《農田改革策》,終將在曆史的雨水中,發出新芽。。。
瓜步渡口,郗自信隔著長江望見北岸漸漸熄滅的烽煙。
魏軍遺棄的狼頭旗在風中翻卷,旗角的撕裂口與他三日前呈上的屯田奏議邊緣一樣毛糙——屯田奏議已被他磋磨多時。
奏議第三頁“淮北屯田”的圖示上,紅色的灌溉渠線早已被用來提神的茶漬染透,也似文帝含章殿伏案工作時喝的醒腦茶濺在案上的紋路。
元嘉二十九年春的江州田野,曲轅犁翻出的田壟在晨霧中如墨色波浪。
郗自信站在刺史府衙的箭樓上,望著農人用他改良的連枷打穀,效率比之前提高近倍。
糧倉新收的冬麥堆成小山,顆粒飽滿,與他袖中那節乾癟的甘蔗形成鮮明對照——那是文帝去年冬賜下的貢品,如今成了新政成效的見證。
“相王,建康快馬!”
隨從捧著文書衝上城樓,蠟封上的“元嘉新政”朱印在春光中泛著油光。
文書裡詳細記載著江淮屯田的畝數激增,“曲轅犁推廣處,畝增三鬥”的批紅下,是文帝禦筆親書的“朕悔不早用”。
郗自信撫摸著文書邊緣的刻痕,那是他上月冒死呈上的《水利續策》,此刻竟見禦案朱批:“如議速行,勿使民勞。”
半月後的建康宮,含章殿的銅漏聲被慶功宴的絲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