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泉往忻州的山道上,飛虎軍的馬蹄聲驚起林間宿鳥,翅尖劃破暮色的刹那,恰似無數散落的花火。
辛棄疾勒住坐騎,回望身後長龍般的隊伍——沈攸之的重劍懸在鞍側,劍脊凝結的暗紅血漬尚未乾透;薛安都身披的鎏金狼頭甲在殘陽下泛著冷光,甲葉間嵌著的箭簇折射出凜冽鋒芒;宗愨背著弓弩,警戒著兩邊的山林;劉勔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不說,隻是木然的抓著韁繩趕路。
整支隊伍活像剛從血火中掙脫的修羅。
他看著麾下將士背井離鄉,前路漫漫,歸途生死未料,心中溝壑難平,遂填詞一首。
“《鷓鴣天?行軍》
唱徹《石關》劍未還,半生功名且加餐。
寒林葉落催歸馬,暮雨雲沉鎖遠山。
今古恨,萬千般,豈獨離合是悲歡?
疆場縱有風波惡,最是人間行路難!”
“前麵有處廢棄驛站,暫且歇息。”他抬手遙指前方土坯房,殘垣斷壁間,光禿禿的旗杆仍在晚風裡吱呀作響,仿佛在訴說昔日驛馬穿梭的盛況。
隊伍魚貫而入時,薛安都一腳踹開虛掩的木門,揚起的塵土中,唯有牆角堆著的乾草顯露出些許人氣。
“燒些熱水!”他粗聲吩咐親兵,自己則斜倚門框,拿出張大餅大快朵頤,吃完望著遠處山巒舒展眉頭。
沈攸之正擦拭重劍,見他嘴角噙笑,不由得翻了個白眼,“薛將軍想什麼那,笑得那麼開心,不如也學學咱們元帥賦首詩詞唄”。
“你瞎起什麼哄呀?元帥那是文武全才的神人,我哪一點能比得上呀,”薛安都瞪眼反駁,粗糙的指腹摩挲著甲胄上的凹痕。
“我在想這一路百姓送來的餅子、糧食,這才是咱們最硬的底氣。”
辛棄疾走進驛站後院,見井台尚算完好,便示意親兵汲水。
冰涼的井水順著指縫淌下,驅散了些許征塵。
他俯身飲罷,抬眼望見忻州方向的山巒隱在暮色中,宛如蟄伏的巨獸,正靜待獵物自投羅網。
“劉勔,忻州地形如何?”他直起身問道。
劉勔鋪開輿圖,朱筆在山川間遊走:“忻州城郭比陽泉壯闊,四麵環山,唯西北一條山道可通。守將身份不明,但此地曾是河西鮮卑禿發樹機能的盤踞之地——那老將軍當年威震金城、涼州,連晉城都曾被其攻破,治軍極嚴,百姓對其多有敬畏。”
“禿發樹機能?”辛棄疾指尖叩擊井沿,“似乎在哪部史策見過。。。”
“《晉書》有載,”劉勔補充道,“此人與乞伏千年不同,雖為鮮卑,卻善撫漢民,後來被降晉部將刺殺。據說其麾下親兵,能披甲三日不卸,弓馬嫻熟遠勝尋常胡騎。”
薛安都嚼著乾餅走進來,餅屑簌簌落在甲胄上:“治軍嚴未必是壞事。隻是這城牆看著結實,好在咱們的戰馬還能在山道通行。”
“正因如此,才不能強攻。”辛棄疾指向輿圖角落一條細如發絲的標記,“此路可繞至北門,是全城防禦最薄弱處。姑且定計照舊扮作北魏兵混進城內,外圍設三處伏兵,這次務必做到片甲不留。”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瞬間戒備,薛安都拔刀欲出,卻被辛棄疾按住手腕:“聽這蹄聲,不像魏騎。”
煙塵中,一名自邢州經陽泉趕來的留守濟南的屯田兵卒滾鞍下馬,見到驛站外的飛虎旗,先是一愣,隨即踉蹌著跪倒:“元帥!建康急報!”
辛棄疾展開帛書,眉眼漸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