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烈第一次聞到死亡的氣息是在剛果盆地潮濕的空氣中。那時他剛滿十八歲,背包裡塞著嶄新的記者證和一台價值不菲的攝像機,鞋底還沾著倫敦機場的瀝青。
“菜鳥,跟緊了。”資深戰地記者馬克吐掉嘴裡的口香糖,眯眼看向遠處升起的一縷黑煙,“那裡就是反政府軍的據點。”
方烈調整著相機焦距,手指微微發抖。透過鏡頭,他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廢墟間奔跑,像一群受驚的麻雀。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但孩子們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彆拍那些沒用的。”馬克粗魯地按下他的鏡頭,“觀眾要的是爆炸、鮮血和眼淚,明白嗎?”
他們的越野車在泥濘的道路上顛簸前行。
方烈的筆記本上記滿了當地向導的警告:不要單獨行動,不要相信任何自稱政府軍的人,尤其不要拍攝兒童士兵——那些背著ak47的娃娃臉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到了。”向導突然踩下刹車,指向一片被鐵絲網圍住的營地,“難民營。霍亂爆發,每天死二十個以上。”
方烈聞到了那股氣味——腐爛、排泄物和漂白劑混合的刺鼻味道。他下意識地捂住鼻子,卻被馬克狠狠拍了下後腦勺。
“專業點,小子。”
第六天的淩晨,炮火驚醒了整個難民營。
方烈抓起相機衝出門時,天空被曳光彈照得如同白晝。婦女的尖叫聲和孩子的哭喊混成一片,幾個持槍的士兵粗暴地推搡著人群。
“政府軍和叛軍交火了!”馬克興奮地打開衛星直播設備,“快拍那個受傷的女人!對,把鏡頭推近!”
方烈的鏡頭捕捉到了一個被彈片劃破腹部的孕婦。她躺在泥地上,腸子流了出來,雙手卻還死死護著隆起的腹部。方烈的胃部一陣痙攣,但手指依然穩穩地按著快門。
“完美!”馬克檢查著素材,“這段能賣五萬美金!”
突然一聲巨響,方烈感到一股熱浪將他掀翻在地。
耳朵嗡嗡作響,視線裡全是飛舞的火星。他掙紮著爬起來,看到剛才馬克站立的地方隻剩下一個冒著煙的彈坑,和半截焦黑的斷臂。
“馬...克?”方烈的聲音卡在喉嚨裡。他的臉上沾滿了溫熱的液體,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同事的碎肉。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鐵籠子裡。右腿傳來鑽心的疼痛,低頭看去,一根鋼筋貫穿了大腿,血液已經凝固成了黑紅色。
“記者先生,早上好。”一個穿迷彩服的男人蹲在籠外,牙齒在黑暗中泛著森白的光,“你的電視台不願意付贖金。”
方烈的喉嚨乾得冒煙:“水...”
男人笑了,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然後慢慢倒在地上:“很遺憾,他們說你不值五十萬美金。”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他們把他轉移到一個地下掩體,每天隻給一碗發餿的木薯粥。腿上的傷口開始潰爛,散發出腐肉的氣味。最痛苦的不是饑餓或傷痛,而是黑暗——沒有窗戶的囚室裡,時間失去了意義。
“也許你的家人願意付錢?”
方烈吐出一口血沫。他想起倫敦公寓裡那對冷漠的父母,他們早就反對他做戰地記者。“不會有人付錢的。”他啞著嗓子說。
審訊者遺憾地搖搖頭:“那就隻能廢物利用了。”
他們決定把他變成兒童士兵的“教學工具”。
那天來了六個孩子,最大的不超過十四歲,每人手裡都拿著一把砍刀。方烈被綁在一塊木板上,右腿裸露著,潰爛的傷口爬滿了蒼蠅。
“今天學習截肢。”教官和藹地說,“先從腳踝開始。”
第一個孩子下手太輕,砍刀卡在了骨頭裡。方烈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嚎叫,指甲在木板上抓出了血痕。
“用力!像砍木頭一樣!”教官鼓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