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夜幕宛如浸透墨汁的綢緞，將整座城池籠罩在粘稠的黑暗裡。更夫敲過三更的梆子聲被夜風絞碎，散落在青石巷陌間。奉家府邸的簷角掛著十二盞銅製風燈，在暗處投下搖曳的斑駁光影，宛如蟄伏的巨獸正在眨動眼睛。
"清歌，這是你第一次獨立指揮密衛行動。"奉天歌的手指摩挲著紫檀木案上的青銅虎符，燭火在他深邃的眼窩裡跳躍。庭院中的丹桂飄來陣陣幽香，卻壓不住空氣中彌漫的硝石味道——這是密衛們正在檢查隨身火器的聲響。
"女兒明白。"奉清歌將夜行衣的束帶又緊了一寸。玄色布料上繡著暗金雲紋，隨著動作流轉出微弱的光澤，恰似夜幕中遊動的星河。她腰間那柄寒鐵短劍泛著幽藍冷光，劍鞘上九道血槽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院落中三十六名密衛列成三才陣型，他們的青銅麵具上雕刻著饕餮紋，眼孔後透出的目光比劍鋒更冷。最前排的密衛正在往袖箭中填裝"透骨釘"，這種暗器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紫色，顯然淬了某種苗疆秘毒。
"報！"暗哨如落葉般飄落院中，單膝點地時竟未激起半點塵埃，"韋家戌時三刻換防，西角門當值的護衛是"鬼手"張屠，此人耳力通神，需用"浮雲步"過牆。"
奉清歌的指尖在羊皮地圖上遊走，最終停在韋家後宅的蓮花池處："改走水路。取冰蟾珠含在口中，閉氣半炷香可抵池底暗流。"她從懷中取出個鎏金小盒，盒中十二顆明珠泛著幽幽寒光。這是奉家先祖在昆侖雪洞中尋得的寶物，能保人在寒潭中氣血不凝。
三更梆子再響時，三十六道黑影已如離弦之箭射向韋家。奉清歌足尖點在屋脊的嘲風獸首上，夜風掀起她的麵紗，露出下頜處那道新月形疤痕——三年前在蒼梧古道與影月盟殺手交鋒時留下的印記。
韋家高牆內忽然傳來琵琶聲。
"不對！"奉清歌猛地揮手示意密衛停步。那琵琶聲忽高忽低，竟暗合《十麵埋伏》的曲調。她扯下半片衣襟浸透隨身攜帶的蛇膽酒，揚手拋向空中。布料遇風即燃，火光中赫然照見牆頭密布的金蠶絲——這些細若發絲的機關能在瞬間將人切割成碎塊。
"換九宮步！"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鮮血的腥甜衝散了突然襲來的曼陀羅香氣。密衛們立即變換陣型，靴底特製的鹿皮與金蠶絲接觸時發出細微的"嘶啦"聲。最外側的密衛突然悶哼一聲，他的麵具裂成兩半，鼻梁上緩緩滲出血線。
"是"繞指柔"！"奉清歌瞳孔驟縮。這種產自西域的軟劍竟被織成羅網，韋家果然與影月盟有所勾結。她反手擲出三枚青銅錢，錢幣邊緣的鋸齒在月光下劃出冷芒，將前方的金蠶絲儘數絞斷。
蓮花池比預想中凶險百倍。
當奉清歌含住冰蟾珠躍入水中時，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四肢百骸。池底布滿嶙峋怪石，石縫中隱約可見森森白骨。突然有黑影從石穴中竄出，竟是條丈餘長的鐵背鱷！密衛揮刀砍在鱷魚背上，刀刃迸出火星——這畜生竟披著精鋼打造的鎖子甲。
"攻眼！"奉清歌的短劍貼著鱷魚下頜刺入，手腕輕旋挑出枚核桃大的毒囊。這是影月盟馴養的"鐵甲虺"，雙目正是操控中樞。毒囊破裂的瞬間，整個池水翻騰如沸，數十條鐵背鱷同時暴起。
血水將池麵染成暗紅時，奉清歌的指尖終於觸到池底暗道機關。青銅閘門緩緩開啟的刹那，她看到閘門內側刻著影月盟的弦月徽記——韋天驕的罪證確鑿無疑。
但當她率眾衝入密室時，隻見韋天驕好整以暇地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個鎏金機關盒。牆上掛著幅未完成的《邕江煙雨圖》，畫中孤舟上的人影竟與奉天歌有七分相似。
"侄女來得比預期晚了半刻。"韋天驕笑著叩響機關盒，盒中傳出機括轉動的哢嗒聲，"可知這盒中裝著何物？"他突然將機關盒拋向空中，七十二枚淬毒銀針暴雨般傾瀉而下。
奉清歌旋身揮劍織就劍網，叮叮當當的撞擊聲中，她瞥見盒底暗格藏著的羊皮卷——正是土司聯軍的布防圖！短劍脫手飛出穿透韋天驕右肩時，這個老狐狸卻借著機關椅遁入密道，隻留下猖狂的笑聲在密室回蕩。
當奉天歌帶著土司聯盟長老們趕到時，看到的便是渾身浴血的女兒，以及她手中緊握的半幅布防圖。韋家祠堂的百年楠木匾額轟然墜落，砸碎了供奉著的那尊鎏金財神像——神像腹中滾出的，是韋家與交趾往來的密信鐵證。
"傳土司令！"奉天歌的聲音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而落，"即日起，削韋氏三成兵權，邕江漕運交由莫家代管。"他扶起搖搖欲墜的女兒，指尖搭在她腕間探查脈象時，臉色驟變——那鐵背鱷的毒牙，終究是擦過了奉清歌的腳踝。
夜色更深了。奉家祠堂的百年青銅鼎中，三柱龍涎香青煙嫋嫋。奉清歌躺在竹榻上，看著父親用銀刀剜去自己傷口處的腐肉。刀刃與骨骼摩擦發出的"咯吱"聲裡，她忽然想起韋家密室那幅未完成的畫——孤舟上的蓑衣客，腰間似乎懸著影月盟的弦月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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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清歌的銀簪在燭火中投下清冷的影，簪身刻著交趾諺語"月落江心"，這是花瑤在離彆時贈予她的信物。
密室角落的銅箱碰撞聲驚醒了她，那聲音竟與數日前在古棺前聽到的完全相同。她忽然想起，青銅羅盤在古棺出現時指向正西，而那個方向正是寒江祠所在，那裡供奉著交趾占星術流傳邕州的始祖。
她下意識摸向腰間短劍，劍柄處嵌著的十字鉚釘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正是鐵背鱷鎖子甲接縫處發現的交趾軍械司標記。
"父親，"奉清歌突然開口，"韋家密室的機關布防圖，是否與交趾有關？"
奉天歌手中的銀刀微微一滯，"清歌所見甚是。這韋家早與交趾暗通款曲，他們手中不僅有影月盟的毒器，更有交趾軍械司的精良裝備。"他將剜出的黑色腐肉置入青銅小盒，"那鐵甲虺的鎖子甲，正是用交趾特有的十字鉚工藝打造。"
奉清歌的瞳孔微微收縮，"那古棺中的二十八宿圖，是否也與交趾有關？"她想起在韋家密室角落發現的銅箱，箱底刻著與古棺相同的星象圖。
奉天歌沉默片刻，"交趾占星之術向來詭秘，二十八宿圖在他們手中不僅是天文圖，更是預示兵災的凶兆。"他的目光落在女兒腰間的短劍上，"清歌，這鐵背鱷的毒雖已剜去大半，但餘毒仍在經絡遊走。你需即刻前往寒江祠，那裡有交趾遺族留下的解毒秘方。"
奉清歌掙紮著起身，"女兒明白。"她從懷中取出那半幅布防圖，"父親，這圖上標記的暗器機關，與交趾軍械司的設計如出一轍。我們需儘快通知莫家加強防備。"
奉天歌點頭，"此事交予為父處理。你先去寒江祠，我會命人暗中護送。"他將一顆赤金丹藥塞入女兒掌心，"此乃交趾火器的解毒引子，路上若遇不測，可暫保心脈。"
奉清歌轉身欲走，突然停住腳步，"父親，韋家密室那幅未完成的《邕江煙雨圖》，孤舟上的蓑衣客所懸玉佩，形狀竟與我腰間短劍的護手相似。"她下意識摩挲劍柄，十字鉚釘在指間留下冰涼的觸感。
奉天歌的眉峰微微蹙起，"此事容後再議。你如今身中劇毒，切不可再拖延。"他轉身吩咐候在門外的暗衛，"即刻啟程，沿南城水道前往寒江祠，不得有誤。"
奉清歌帶著兩名暗衛悄然離府，夜風掀動她腰間的短劍，十字鉚釘在月光下泛起幽冷的光，仿佛在訴說著邕州城即將掀開的更深陰謀。而那幅未完成的《邕江煙雨圖》，孤舟上的蓑衣客腰間玉佩，竟與奉家先祖舊藏的影月盟信物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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