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吞噬了莫府最後的光亮。後院的古井旁,荒草叢生,平日裡罕有人至。陳福抱著那件折疊整齊的血衣,如同抱著一個沉睡的嬰兒,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走到井邊。他最後望了一眼莫府深宅的方向,老眼中渾濁的淚水混合著無儘的眷戀與決絕。少爺…老奴無能,隻能用這條殘命,守住老爺用血換來的這點念想了…願您能參透其中玄機,找到那“梅山石眼”,護我莫家,保邕州安寧…
他深吸一口帶著寒露和泥土腥氣的空氣,毫不猶豫地將血衣投入深不見底的古井。看著那抹暗紅在幽暗的水麵一閃而逝,緩緩下沉,最終被黑暗徹底吞沒。隨即,他縱身一躍,追隨那件血衣而去。冰冷的井水瞬間將他包裹,沒有掙紮,隻有一片死寂的漣漪,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幾乎在同一時刻,偏房內的小梅,將那份讓她心驚肉跳的密函,連同信封,緊緊地揉成一團。她走到香爐邊,爐內炭火未熄,尚有餘溫。她閉上眼,淚水滾滾而下,腦海中閃過夫人慈祥的麵容和少爺挺拔的身影。夫人…少爺…小梅隻能做這麼多了…她猛地睜開眼,眼神中是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與悲壯,將紙團毅然投入了尚有暗紅炭火的香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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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
火苗瞬間竄起,貪婪地舔舐著信紙。火光映照著她蒼白卻決絕的小臉。
“小梅?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門口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是同屋的幼婢阿喜,被火光驚醒,揉著眼睛站在門口,疑惑地看著香爐裡跳躍的火焰和神色異常的小梅。
小梅迅速轉過身,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火光在她眼中跳動:“阿喜,沒事…燒點沒用的舊紙。”她走到阿喜麵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般的溫柔:“彆怕。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好好的。莫家…會挺過去的。”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在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化為灰燼的信函,眼中閃過一絲釋然。小姐指莫承恩母親)…您的恩情,小梅用命還了…
當莫承恩和岑仲昭帶著天寧寺的沉重消息趕回莫府時,麵對的是古井旁濕漉漉的青石板、偏房香爐裡冰冷的餘燼,以及兩具沉默的屍身。陳福投井自儘,小梅焚信後被發現服毒身亡。沒有遺言,隻有冰冷的死亡和無儘的謎團。
莫思聰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站在古井邊,望著幽深的井水,老淚縱橫:“承恩…陳福跟了我一輩子…小梅那丫頭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這是…這是用自己的命在護著莫家啊!可他們護住的…到底是什麼?”
莫承恩跪在井邊,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石板縫隙,指甲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他看著陳福被撈上來時緊握的拳頭裡麵空無一物),又衝到偏房,瘋了一般在冰冷的香爐灰燼裡翻找,卻隻找到幾片焦黑的、再也無法辨認的紙屑。悲痛、憤怒、自責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昨夜祖祠血戰他沒能護住龍脈圖,今日,連看著他長大的忠仆和如同妹妹般的小婢女,也因守護某個他不知道的秘密而慘死!影月盟!韋家!此仇不共戴天!
“父親,”莫承恩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淬火般的冰冷與堅定,“陳伯和小梅用命守護的秘密,一定至關重要!或許…與龍脈圖、與梅山、甚至與影月盟的最終圖謀有關!這井中…這香爐裡…必有線索!掘井!查灰!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出他們用命換來的東西!”
岑仲昭蹲在香爐旁,用銀針極其小心地撥弄著灰燼,目光銳利如鷹。他撿起一片稍大的、邊緣焦黑的紙片,對著燭光仔細辨認。紙片太脆弱,字跡早已燒毀,但在紙片未被完全燒透的夾層邊緣,他敏銳地發現了一點極其微小的、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墨漬殘留。那墨漬的顏色…似乎與他曾在某些特殊密檔上見過的、一種需要特殊藥水才能顯影的隱形藥水痕跡…頗為相似!他不動聲色地將這片紙屑用特製的油紙包好,收入懷中。另一邊,家丁們已經開始小心翼翼地抽乾古井的水,準備下井搜尋。
“承恩,”岑仲昭站起身,走到雙目赤紅的莫承恩身邊,低聲道,“小梅所焚之物,恐怕非同一般。灰燼中或有隱秘。陳福投井,井中必有他欲隱藏之物。此二仆忠烈,以死守秘,其所護者,恐是破局關鍵!”他目光掃過悲痛欲絕的莫思聰和滿府驚惶的下人,聲音壓得更低,“然,府內是否尚有影月盟耳目,尚未可知。搜尋需密,消息需嚴控!你肅清內部,我即刻回衛所,調派最可靠的仵作與鑒證好手前來!掘井所得之物,除你我及令尊外,絕不可經第四人之手!”
莫承恩重重點頭,眼中是化不開的悲慟與焚天的怒火:“我明白!有勞岑兄!”
就在莫府陷入巨大悲慟、秘密搜尋線索之際,城西韋氏土司那氣派森嚴的府邸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燃著昂貴龍涎香的書房內,氣氛卻截然不同。
韋天驕靠坐在鋪著白虎皮的紫檀木太師椅上,聽完心腹管家韋桐關於莫家內亂陳福投井、小梅焚信自儘)和天寧寺異象引發全城恐慌的詳細彙報,非但沒有絲毫擔憂,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陰冷而得意的笑容。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扳指,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光芒。
“慌什麼?”他瞥了一眼侍立一旁、麵帶憂色的首席謀士韋仁禮和幾名心腹將領,“天寧寺鬨得越凶越好!佛哭獅吼,凶讖現世,人心惶惶!這正是天賜良機!莫家?哼,祖祠被劫,龍脈圖失竊已是奇恥大辱,如今又鬨出忠仆烈婢接連自儘的醜聞,更是雪上加霜!莫思聰那老狐狸,現在恐怕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了!”
他站起身,踱到巨大的邕州堪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代表梅山的那片雲霧繚繞的區域:“我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區區一個莫家!影月盟奪了龍脈圖,很好!讓他們去做那眾矢之的!他們現在如同抱著火炭,必然急於尋找安全之地參悟掌控,或者尋找能發揮其威力的關鍵節點——比如,梅山深處的‘石眼’!蕭逸塵那個瘋子,肯定會被天寧寺的異象和凶讖刺激,加速他的行動!”
他猛地轉身,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貪婪和狠厲:“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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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散布流言,就說天寧寺異象皆因莫家守護龍脈圖不力,致使邪祟入侵地脈,佛祖震怒!將‘青梧斷根’的凶讖,死死扣在莫家頭上!我要讓邕州百姓的恐慌和怒火,都燒向莫家!”
“第二,啟動‘移花計劃’!讓我們埋在梅山教裡的‘釘子’,動起來!製造事端,挑動梅山教內部對莫家的不滿!就說莫家與官府勾結,覬覦梅山聖地,意圖借龍脈圖失竊之機,對梅山教不利!務必讓梅山教與莫家、與青梧衛離心離德!”
“第三,”韋天驕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興奮,“集結‘地網’精銳,秘密開赴梅山外圍待命!但不是去搶圖,是去‘等’!等影月盟在梅山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或者等他們與梅山教、與追蹤而去的莫承恩、岑仲昭鬥得兩敗俱傷之時…我們再出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龍脈圖的最終歸屬,這邕州未來的氣運,未必就姓蕭!”
“是!家主英明!”韋仁禮等人眼中也燃起狂熱的光芒,齊聲領命。
韋天驕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望著外麵被異象流言攪得惶惶不安的邕州城夜景,臉上露出誌在必得的獰笑。莫家的悲慟,影月盟的瘋狂,青梧衛的追查,梅山教的動蕩…這一切的混亂,正是他韋家火中取栗、趁勢崛起的絕佳舞台!風暴越烈,他這艘船,才越有機會駛向權力的彼岸!忠仆烈婢?不過是他棋局中幾枚微不足道、卻意外攪動了水花的石子罷了。真正的博弈,才剛剛在梅山那雲霧彌漫的棋盤上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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