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夜,從未如此粘稠而焦灼。白日裡,青石隘口慘烈守住的捷報,如同一塊投入滾油的重石,短暫地激起了全城劫後餘生的狂喜浪花。鑼鼓喧囂,人聲鼎沸,劫後餘生的百姓湧上街頭,用儘全身力氣歡呼著,仿佛要將積壓在心底多日的恐懼與絕望儘數宣泄出來。士兵們挺直了腰板,疲憊的臉上洋溢著近乎虛脫的自豪,城防巡邏的腳步都帶著劫後餘生的輕快。
然而,安撫使衙門的後堂書房內,氣氛卻與窗外的喧囂形成了冰與火的對峙。沉重的紫檀木門緊閉,隔絕了外界的聲浪,隻留下燭火在琉璃燈罩內不安地跳躍,將岑仲昭清臒而凝重的側影投在掛滿輿圖的牆壁上,如同凝固的墨痕。他手中緊握著莫承恩以血染烽火為代價送來的那卷薄絹——那份字字淬毒的“血月刀令”。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麵,發出單調而壓抑的篤篤聲,每一下都敲在緊繃的心弦上。
“佯攻隘口,吸我精銳…五毒引脈,亂其地氣,圖卷感應,守護自衰…”岑仲昭低聲複述著絹布上的陰毒算計,聲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湧動的暗流,“趁亂潛入,搜尋圖卷秘鑰…赤煙三起…好一個環環相扣的毒計!”
他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如刀,穿透緊閉的門窗,刺向府邸之外那片被狂歡籠罩的城池。“驚鵲已動…韋天驕,蕭逸塵,你們的手段,果然歹毒!”那份捷報帶來的短暫振奮,已被這冰冷的現實徹底衝散。他知道,此刻的邕州城,正被一張無形的、由流言和惡意編織的巨網悄然籠罩。影月盟最致命的“影魅”,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獠牙已對準了莫府祖祠和這安撫使衙門的秘庫!龍脈圖,這牽動邕州命脈的至寶,此刻正如置於火山口的琉璃盞,岌岌可危!
“來人!”岑仲昭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書房門無聲滑開,一名身著青梧衛玄色勁裝、氣息沉凝如淵的親隨肅立門邊。
“傳令!”岑仲昭語速快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第一,即刻起,安撫使衙門及莫府祖祠,警戒升至最高!啟用‘玄武’暗哨,內外三重布防,所有進出人員,無論身份,嚴加盤查!秘庫及祖祠核心區域,除我手令及莫承恩親至,擅入者,格殺勿論!”
“第二,動用所有‘諦聽’,全力監控城內水源、糧倉、藥鋪及所有韋家、影月盟已知或可疑據點!重點排查攜帶特殊工具、形跡鬼祟、或試圖散布流言者!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第三,”他頓了頓,眼中寒光更盛,“通知白淩先生與花瑤姑娘,請他們速來衙署!就說…龍脈圖有變,亟需共商!”
“諾!”親隨抱拳領命,身影如鬼魅般悄然退入黑暗。
不多時,急促而輕盈的腳步聲打破了書房的沉寂。白淩依舊是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鼻梁上架著那副水晶磨製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冷靜得如同深潭古井,隻是微微抿緊的薄唇透著一絲凝重。緊隨其後的花瑤,換下了儺祭時的繁複服飾,一身利落的靛藍勁裝,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額間那點朱砂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醒目,隻是眉眼間帶著長途奔波後的疲憊和一絲尚未完全消散的憂慮——青石隘口的血戰與地脈異動,她雖未親臨,但巫者敏銳的靈覺已讓她感受到了那股來自大地的、充滿邪異的不安悸動。
“岑大人,承恩他…”花瑤甫一進門,目光便急切地投向岑仲昭。
“隘口守住了,承恩無恙,隻是…代價不小。”岑仲昭言簡意賅,將那份血月刀令推到兩人麵前,“先看這個。”
白淩修長的手指扶了扶鏡框,目光迅速掃過絹布上的字跡,鏡片後的瞳孔微微一縮:“引脈亂氣,削弱守護?影月盟竟有這等見識?看來他們對龍脈圖的了解,遠超我們預估。”
花瑤接過絹布,隻看了幾行,臉色便瞬間煞白,握著絹布的手指微微顫抖:“五毒…引動地脈…這是…這是要強行玷汙地靈,逆轉陰陽!龍脈圖乃地氣精魄所係,氣機牽引之下,若守護之力被邪氣侵擾…圖卷本身恐生不測!”她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駭,“岑大人,圖卷何在?必須立刻查看!”
“圖在此!”岑仲昭毫不猶豫,轉身從身後一個嵌入牆壁的暗格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古樸的紫檀木匣。匣身沒有任何紋飾,卻隱隱透著一股溫潤內斂的靈光。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匣蓋幾個不起眼的凸起上快速點按,伴隨著幾聲輕微的機括脆響,匣蓋無聲滑開。
一卷非帛非革、觸手溫涼柔韌的古老卷軸靜靜躺在匣中深紫色的絲絨襯墊上。卷軸兩端是某種暗金色的金屬軸頭,雕刻著繁複而難以辨識的古老雲雷紋。這正是從邕江水底石匣中奪回的龍脈圖本卷。
然而,就在匣蓋開啟,圖卷暴露在書房燭光與三人目光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得幾乎難以察覺、卻直透靈魂深處的奇異嗡鳴,毫無征兆地從圖卷上擴散開來!仿佛沉睡的古龍被強行驚醒,發出不悅的悶哼!緊接著,那原本溫潤內斂的卷軸表麵,竟如水波般蕩漾起一層肉眼可見的、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淡金色漣漪!漣漪所過之處,卷軸表麵那些原本清晰流暢的線條、標注的山川河流符號,竟開始出現詭異的扭曲、模糊!仿佛平靜的水麵被投入石子,圖像變得支離破碎!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土腥與淡淡硫磺味的躁動氣息,伴隨著微弱的灼熱感,從圖卷上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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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氣反噬!圖靈不穩!”花瑤失聲驚呼,臉色劇變。她身為梅山巫女,對地脈靈力感應最為敏銳,此刻清晰地感知到圖卷蘊含的沛然靈力正變得紊亂、躁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表麵看似波瀾不驚,深處卻暗流洶湧,隨時可能失控!
白淩一步搶上前,並未直接觸碰圖卷,而是迅速從袖中滑出三根細如牛毛、通體晶瑩近乎透明的銀針。他眼神專注如鷹,手腕輕抖,三根銀針化作三道肉眼難辨的微光,精準無比地刺入圖卷上方虛空中的三個點位!銀針懸停,針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寒氣,試圖安撫那躁動的能量。
“是昨夜五毒引動地脈邪力的殘留氣息,與圖卷自身守護靈力產生了激烈衝突!”白淩語速飛快,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如同清水被滴入了墨汁,雖未全汙,但已渾濁激蕩!必須儘快疏導,否則圖卷靈性受損,其記載的信息恐將永久失真甚至湮滅!”他全神貫注地操控著那三根冰魄針,針尖散發出的寒氣與圖卷散發的躁熱氣息在虛空中無聲交鋒,發出滋滋的微響。
花瑤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上前一步,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古老而繁複的儺印。她雙眸微閉,口中開始吟誦起低沉而悠遠的咒言,音節古怪拗口,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蒼茫韻律。隨著她的吟誦,一股清涼、寧靜、如同山間月下幽泉般的氣息,從她身上彌漫開來,緩緩籠罩向躁動不安的圖卷。這是梅山巫術中溝通地靈、安撫精魄的“清心寧神咒”。
白淩的冰魄針強行壓製紊亂能量,花瑤的清心咒則如涓涓細流,試圖撫平圖卷靈性的創傷。兩人的力量一剛一柔,配合默契。在寒氣的壓製與清涼咒力的浸潤下,圖卷表麵那詭異的淡金色漣漪和灼熱躁動感,終於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平複、消散。扭曲模糊的線條也逐漸恢複了清晰流暢。
然而,就在圖卷即將完全穩定,岑仲昭緊繃的心弦也微微放鬆的刹那!
噗!
一聲輕微得如同氣泡破裂的異響,毫無征兆地從圖卷中心位置傳來!緊接著,一股極其細微、顏色幽綠近黑的煙氣,如同一條擁有生命的毒蛇,猛地從圖卷上一條細微得幾乎不可見的陳舊裂痕中竄了出來!
這縷綠煙出現的瞬間,書房內溫度驟降!一股陰冷、滑膩、帶著濃烈腐爛腥甜氣息的惡寒瞬間彌漫開來!燭火猛地一陣劇烈搖曳,光芒暗淡發綠!距離最近的白淩首當其衝,他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泛起一層詭異的青灰,操控冰魄針的手指猛地一顫,懸停的銀針差點失控墜落!花瑤的咒言也如同被無形之手扼住,氣息一滯,那股清涼寧靜的氣息頓時消散大半!
“蝕靈蠱!是五毒老鬼的本命蠱毒!”白淩厲聲喝道,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怒!他強忍著那股侵入骨髓的陰寒與眩暈感,手腕急速抖動,操控著三根冰魄針放棄壓製圖卷能量,轉而化作三道淩厲的寒光,直刺那縷扭動欲撲的綠煙!
那綠煙卻詭異無比,仿佛擁有靈智,在間不容發之際猛地一扭,竟避開了兩道寒光,隻有一根冰魄針擦中了它的邊緣!嗤!一聲輕響,被擦中的綠煙邊緣瞬間凝結出一點白霜,但主體卻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速度暴增,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風,直撲正在全力維持咒言、氣息不穩的花瑤麵門!顯然,它感應到了花瑤身上那股純淨的地靈之力,將其視作了最大的威脅!
“花瑤小心!”岑仲昭目眥欲裂,拔劍欲斬,卻已救援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花瑤眼中非但沒有懼色,反而閃過一道凜冽如冰雪的寒芒!她維持著儺印的雙手陡然一變,左手五指張開如爪,猛地抓向自己額間那點殷紅的朱砂!指尖劃過,一滴滾燙的、蘊含著強大巫儺精血的鮮紅血珠瞬間沁出!
“儺神護佑,萬邪辟易!敕!”花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神聖威嚴!她沾著自身精血的左手食指,閃電般淩空劃出一個古老而充滿蠻荒氣息的血色符文!符文成型的瞬間,紅光大盛,一股灼熱、剛猛、仿佛能焚儘世間一切汙穢邪祟的陽剛之氣轟然爆發!
嗡!
血色符文如同燃燒的盾牌,瞬間擋在了花瑤身前!
嗤——!
幽綠的蠱毒煙氣狠狠撞在血色符文之上!如同滾油潑雪,發出劇烈而刺耳的腐蝕聲響!綠煙瘋狂扭動、侵蝕,血光劇烈震顫、消磨!兩種截然相反、代表著極陰與至陽的力量在虛空中激烈對撞,迸發出點點腥臭的綠紅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