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夜雨來得急，豆大的雨點砸在秦家老宅的青瓦上，如同無數細小的鼓槌敲擊著皮鼓。岑仲昭站在滴水簷下，雨水順著他的鬥笠邊緣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秦家地宮入口就在祠堂後的假山下。"葉清瀾壓低聲音，手中火折子映照著她半邊臉龐，明暗交錯間透著一絲凝重，"但秦家子弟每隔半個時辰就會巡邏一次，我們必須快進快出。"
岑仲昭轉頭看向身後一言不發的奉清歌。這位自稱來自嶺南藥王穀的女子今夜格外沉默，素白的手指不斷摩挲著腰間錦囊，那裡裝著從狄文遠屍體上取出的毒針。
"清歌姑娘，你確定這是俸家的"三更斷魂散"？"岑仲昭低聲問道。
奉清歌指尖一顫，隨即恢複平靜："錯不了。毒針上的螺旋紋是俸家獨門工藝，毒素遇血變青，中者三更必亡。"她頓了頓，"狄將軍死前可曾說過什麼？"
雨聲中，岑仲昭仿佛又看見狄文遠青紫的嘴唇開合："小心...五行..."話未說完便斷了氣。他搖搖頭："線索太少。先進地宮找到八門圖再說。"
三人借著雨聲掩護，潛入秦家祠堂。葉清瀾輕車熟路地轉動供桌上的青銅燭台，隨著機關哢嗒聲，祠堂後牆緩緩移開，露出一條向下延伸的石階。
"小心台階上的青苔。"葉清瀾提醒道，"秦家老祖宗喜歡在機關上塗毒。"
石階蜿蜒向下，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的黴味與某種草藥的氣息。岑仲昭突然按住兩人肩膀："等等。"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輕輕拋向前方地麵。銅錢剛落，兩側牆壁突然射出數十支短箭，深深插入對麵石壁。
"反應機關。"岑仲昭眯起眼睛，"看來秦家確實藏著見不得人的東西。"
下到地宮底層，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約莫十丈見方的石室中央，擺放著精致的邕州城沙盤，四周牆壁上掛滿地圖與文書。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北牆上那幅三尺見方的牛皮地圖——"邕州八門圖"。
"找到了！"葉清瀾快步上前，卻在距離地圖三步處猛然停住，"不對，地圖前有東西。"
岑仲昭定睛細看，發現地圖前方的地磚顏色略深。他拾起一塊碎石拋過去，地磚瞬間下陷，露出一個布滿尖刺的陷阱。
奉清歌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些許粉末撒向空中。粉末飄散處，顯現出縱橫交錯的絲線。"牽魂絲，"她解釋道，"碰到就會觸發頂上落石。"
三人小心翼翼地繞過機關來到地圖前。完整的八門圖上不僅標注了邕州城八座城門對應的地下密道，還用壯文符號標記了各處機關與屯兵點。岑仲昭的手指沿著一條從知府衙門直通城外的紅線移動，突然停在某個符號上。
"這是..."他瞳孔微縮，"岑參《輪台歌》中的暗記！"
葉清瀾湊近細看：""四邊伐鼓雪海湧"這句的變體符號！難道當年先祖參與過邕州城防建設？"
奉清歌站在稍遠處，目光在地圖與沙盤間遊移。她注意到沙盤上桂西區域插著幾麵黑色小旗，正是影月盟秘密據點的位置。就在此時，她耳尖微動："有人來了！"
地宮入口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與秦家子弟的呼喝。岑仲昭迅速從懷中取出薄如蟬翼的宣紙覆在地圖上，運筆如飛地拓印。剛拓到一半，石門已被撞開。
"快走！"葉清瀾抽出軟劍擋在前方，"從西側水道出去！"
奉清歌卻突然衝向沙盤，袖中飛出一道銀光擊碎了幾麵黑旗。岑仲昭顧不得多想，將半乾的拓本塞入懷中，拔出長劍與衝進來的秦家子弟戰在一處。
"是岑家土司！攔住他們！"
刀光劍影中，葉清瀾一劍挑翻兩盞油燈，火勢瞬間沿著地宮牆壁上的藤蔓蔓延。借著混亂，三人衝向西側水道。水道入口狹窄，岑仲昭斷後時肩膀中了一箭，鮮血頓時浸透半邊衣袍。
"仲昭！"葉清瀾回身想救，卻被奉清歌拉住。
"我來！"奉清歌從錦囊中取出一粒紅色藥丸捏碎，藥粉隨風飄向追兵。最前麵的幾人頓時捂眼慘叫，皮膚上冒出可怕的紅疹。
三人跳入水道，冰冷的地下河水立刻淹沒頭頂。岑仲昭強忍肩傷，跟著前方葉清瀾手中的夜明珠光亮潛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從一處荒廢井口爬出，卻是到了邕州城西的亂葬崗。
雨已停歇，殘月如鉤。岑仲昭癱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取出懷中拓本——幸好用油紙包裹，隻浸濕了邊緣。他正要展開查看，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青梧衛的製式皮靴。"葉清瀾臉色一變，"陸遠山怎麼會..."
話音未落，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已包圍過來。為首的正是陸家家主陸遠山，他一身戎裝，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岑土司夜訪秦家地宮，可是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岑仲昭暗中將拓本塞給葉清瀾，自己站起身擋住眾人視線："陸將軍好興致，半夜帶兵逛亂葬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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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山冷笑："有人舉報秦家地宮遭竊，本將自然要徹查。"他目光掃過三人，"尤其是與狄將軍之死有關的人物。"
奉清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葉清瀾趁機扶住她，低聲對岑仲昭道："她剛才用的"紅砂散"傷肺，得儘快醫治。"
陸遠山一揮手："全部帶回去審問！"
就在士兵上前時，遠處山坡上突然亮起一排火把。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陸將軍且慢！"隻見盧家家主盧定邊帶著十餘騎飛奔而來，"末將奉安撫使之命，請岑土司即刻過府議事！"
陸遠山麵色陰晴不定，最終咬牙道："既然是安撫使之命，本將自然不敢阻攔。但八門圖事關城防，還望岑土司..."
"陸將軍放心，"岑仲昭打斷他，"若發現八門圖下落，本官自當呈報朝廷。"說完在盧家護衛簇擁下迅速離開。
回到臨時住所，葉清瀾為岑仲昭包紮傷口時低聲道："盧定邊來得太巧了。"
岑仲昭望向窗外——奉清歌正在院中煎藥，月光下的側臉如霜似雪。"清瀾，你注意到沙盤上那些黑旗了嗎？"
葉清瀾手上動作一頓："桂西三處，正好是近期宋軍遇襲的地點。"她聲音更低了，"奉清歌毀掉黑旗，是不想我們看到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慮。這時奉清歌端著藥碗進來，神色如常："藥好了，趁熱喝。"她看向攤在桌上的半幅拓本，"這就是八門圖？"
岑仲昭注意到她目光在某個符號上多停留了一瞬。那是一個形如彎月的標記，旁邊寫著幾個壯文小字。他故意問道："清歌姑娘懂壯文？"
"略知一二。"奉清歌垂眸，"家父曾與壯人通商。"她指著那個符號，"這個詞意思是"影之門戶"。"
葉清瀾突然取出一封信："盧定邊暗中塞給我的。是莫氏與影月盟往來的密信抄本，提到"血月祭"和"五行陣"。"
岑仲昭展開信件，其中一行引起他注意：""蒼梧玉簡為鑰，影月為引，五行輪轉，可開天門"..."他猛地抬頭，"韋長空要的不僅是玉簡！"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夜梟啼叫。奉清歌臉色微變："我出去看看。"她快步離開後，葉清瀾立刻檢查她剛才站過的位置，從桌腳撿起一片極薄的玉片。
"她調換了拓本上的玉簡符號。"葉清瀾聲音發緊，"這不是藥王穀的人會做的事。"
岑仲昭望向院中奉清歌模糊的身影，想起她談論毒針時的熟稔，以及在秦家地宮使用的詭譎手段。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奉清歌很可能就是影月盟安插在他身邊的臥底！
院中，奉清歌從夜梟腳上取下一張字條，上麵隻有五個字："五行陣將啟"。她將字條焚毀，抬頭望向星空，月亮周圍正泛起不祥的紅暈。血月祭的日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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