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沉淪的暗紅尚未褪儘,新生的青金色“源核”光芒如同初生的心臟,在岑仲昭掌心溫和而有力地搏動著,滋養著斷魂坡深坑底部緩緩流淌的暗色脈絡。瘡痍的大地貪婪地吮吸著這股新生的力量,細微的、散發著熒光的嫩芽頑強地從焦土和碎石縫隙中鑽出,帶來一絲劫後餘生的脆弱生機。
深坑邊緣,氣氛卻如同冰封。殘存的各方勢力——青梧衛、農陸聯盟、羅家殘部、以及姿態謙卑卻眼神閃爍的司徒明遠,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鎖定在坑底中心那片狼藉的祭壇廢墟上。祭司的灰色鬥篷早已化為飛灰,那曾令人心悸的青銅麵具也碎裂成數塊,散落在暗色物質之上。麵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張蒼白、枯槁、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這張臉,曾無數次出現在奉清歌模糊的童年記憶深處,也曾在血脈覺醒的瘋狂夢境裡,帶著青銅麵具的輪廓,向她伸出枯骨般的手。
“哥…哥…?”奉清歌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她推開秦敬賢的攙扶,踉蹌著向前一步,冰藍色的眼眸劇烈震顫,死死盯著那張臉。那眉眼輪廓…那鼻梁的弧度…雖然被歲月和瘋狂侵蝕得麵目全非,但那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磨滅的印記…是奉子軒!是她記憶中那個總是沉默寡言、卻會在她被其他房孩子欺負時,默默擋在她身前的長兄奉子軒!
“不可能…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瞬間衝垮了她剛剛獲得的一絲釋然。奉子軒?那個在她八歲那年,被家族長老以“身染惡疾、送入秘地療養”為名,從此消失無蹤的兄長?他…竟然是掀起邕州腥風血雨、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的神秘祭司?
奉子軒躺在冰冷的暗色物質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嘴角不斷溢出粘稠的、帶著詭異暗金色的血液。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扭曲,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撕裂又拚湊回去。然而,當奉清歌那聲破碎的呼喚響起時,他那雙原本被瘋狂和冰冷占據的、如同深淵寒潭般的眸子,驟然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徹底湮滅的痛苦與掙紮,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那片冰冷的深淵中漾開微弱的漣漪。
“清…歌…”他艱難地翕動著乾裂出血的嘴唇,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岩石,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陌生感,“你…長大了…”那目光,不再是祭司俯視螻蟻的漠然,而是穿越了無儘黑暗歲月,終於尋回一絲熟悉光影的…悲愴。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奉清歌猛地撲到深坑邊緣,指甲深深摳進滾燙的岩石,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滾落,聲音因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尖銳,“為什麼是你?奉家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變成這樣?”她指著那懸浮在岑仲昭手中的“源核”,指向這滿目瘡痍的大地,“這一切…邕州的災難…那些死去的人…都是為了什麼?”
奉子軒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眼中那絲微弱的掙紮瞬間被更深的、刻骨銘心的怨毒和瘋狂所覆蓋,但其中又夾雜著無法言說的悲哀。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暗金色的血,喘息著,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詛咒:
“為什麼?哈哈哈…問得好!問那奉家高堂之上、道貌岸然的老狗們!問那奉天行!我的好父親!”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胸口破碎的衣襟,仿佛要將那顆被仇恨浸透的心臟挖出來,“奉家血脈…狗屁的榮耀!那是…枷鎖!是詛咒!更是…他們延續權柄的工具!”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靈魂的尖嘯:“我!奉子軒!奉家嫡脈長子!生來…便是祭品!是奉家為了延續‘鎖芯’之力、為了窺探‘淵’之本源而進行的…最肮臟、最殘忍的‘活體實驗’!”
深坑邊緣,一片死寂的倒吸冷氣聲!連岑仲昭的眼神都驟然凝固!司徒明遠更是瞳孔猛縮,死死盯著奉子軒。
“從我記事起…便是無休止的‘藥浴’!浸泡在混雜著‘淵’之殘渣、古獸精血、乃至生魂怨念的毒液中…蝕骨灼魂!便是無數次的‘刻印’!用燒紅的、蘊含古老咒文的烙鐵,將那些扭曲的符文…硬生生刻入我的骨髓!刻入我的靈魂!每一次…都如同被千刀萬剮,生不如死!隻因為…那群老不死的發現…我的血脈…與‘淵’的親和度…遠超曆代奉家任何人!我是最完美的‘容器’!是承載‘鎖芯’之力、甚至…反向溝通‘淵’之本源的…鑰匙!”
他猛地扯開殘破的衣襟,露出胸膛!那蒼白枯槁的皮膚上,赫然布滿了密密麻麻、深入肌理、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的暗金色扭曲符文!與奉清歌手中殘片、與祭司法器上的紋路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邪異!每一道符文,都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痛苦與怨恨氣息!
“他們抽乾我的血…注入‘淵’的殘息…逼我承受非人的折磨…隻為了…讓奉家的‘鎖芯’更加強大!為了…讓奉家能重新掌控那被封印的力量!成為淩駕王朝與隱世之上的…‘神裔’!”奉子軒的聲音如同泣血,“而這一切…都被冠以‘家族使命’、‘無上榮光’的虛偽名號!清歌…你…你身上流的血…也曾是他們覬覦的目標!若非…若非你幼時血脈測試‘親和不足’,你也會是…和我一樣的…活體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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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清歌如遭雷擊,身體劇烈一晃,臉色慘白如金紙!幼時模糊的記憶碎片驟然清晰——長老們審視她時冰冷的目光,父親奉天行眼中偶爾閃過的複雜與…遺憾?原來…那不是對女兒的關切,而是對一件“不合格工具”的惋惜!巨大的悲慟與徹骨的寒意瞬間淹沒了她!對奉家最後一絲殘存的、源自血緣的牽絆,在此刻被這血淋淋的真相徹底斬斷!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怨恨與…對眼前這扭曲兄長無儘的悲憫與同情!
“所以…你恨…”奉清歌的聲音顫抖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所以你逃了出來…化身祭司…在邕州掀起腥風血雨…是為了報複奉家?報複所有將你變成這樣的人?”
“報複?不…”奉子軒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扭曲、近乎癲狂的笑容,眼中燃燒著病態的火焰,“那太便宜他們了!我要…複興奉家!以我的方式!我要用這被他們親手‘淬煉’出來的力量…溝通‘淵’之本源!徹底掌控它!然後…讓奉家…讓這肮臟的血脈…成為駕馭‘淵’的…唯一神族!讓奉天行…讓那些長老…讓他們像狗一樣匍匐在我腳下!讓他們看著…他們夢寐以求的力量…最終由我這個‘祭品’來掌控!邕州…隻是棋盤!是熔爐!是所有阻礙…都必須被清除的…柴薪!”
他猛地看向懸浮在岑仲昭手中的“源核”,眼中爆發出貪婪與不甘的瘋狂:“就差一點…就差最後一步!我的儀式…我數百年的等待…都被你們…被這該死的‘平衡’毀了!這‘源核’…本該是我的!奉家的力量…本該由我主宰!”
極致的怨恨與不甘,如同最後的燃料,點燃了他體內殘存的、被“源核”力量壓製的邪異能量!他枯槁的身體猛地從暗色物質上彈起,周身爆發出不祥的暗金光芒!那布滿符文的胸膛劇烈起伏,雙手如同枯爪,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凝聚起最後一股狂暴的、混合著“淵”之殘息與奉家血脈邪力的能量洪流!目標,並非岑仲昭,而是——站在深坑邊緣、心神劇震、毫無防備的奉清歌!
“既然你無法承載奉家的宿命…那就用你的血…助我…奪回屬於我的東西!”奉子軒的尖嘯如同惡鬼的詛咒!他要吞噬這至親血脈,強行引動“源核”中屬於奉家鎖芯的力量反噬,做最後一搏!
“清歌小心!”秦敬賢和陸朝歌的驚呼同時響起!
趙鋒目眥欲裂,拖著傷臂想要撲上!
岑仲昭眼神一凝,手中“源核”青金光芒瞬間熾盛!
然而,最快的是奉清歌自己!
在奉子軒暴起發難的刹那,在至親背叛的劇痛撕扯心扉的瞬間,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經曆了真相洗禮後更加純粹、更加冰冷的憤怒與決絕,如同冰封萬載的火山,轟然爆發!
她甚至沒有思考!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意識!那塊與她血脈相連、早已融入她骨血的染血殘片虛影,在她掌心驟然浮現!不再是暗紅血芒,而是凝聚了她所有悲憤、所有覺悟、所有斬斷枷鎖決心的——一道凝練到極致、冰冷刺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湛藍寒光!
“奉子軒!!!”
奉清歌的尖嘯,不再是悲泣,而是宣告!是對過去、對宿命、對一切強加痛苦的最終裁決!
湛藍寒光如同破曉的第一道冰棱,撕裂空氣,帶著凍結萬物的意誌,正麵撞上了奉子軒那狂暴的暗金能量洪流!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隻有令人牙酸的、如同萬載寒冰與熾熱岩漿相互湮滅的刺耳嘶鳴!空間在碰撞點瞬間凝結出無數細密的冰裂紋!
暗金與湛藍的光芒瘋狂交織、吞噬、湮滅!
奉子軒臉上的瘋狂凝固了,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融合了“淵”之殘息的力量,在那純粹的、源自同源血脈卻帶著截然不同意誌的湛藍寒光麵前,如同遇到了克星!那寒光中蘊含的,不再是鎖芯的哀鳴,而是…新生!是斬斷!是守護她所選擇的新秩序的決絕意誌!
“你…?”奉子軒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以及…一絲被同源力量徹底否定的、深入骨髓的絕望。他凝聚的最後力量,在那湛藍寒光的衝擊下,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
噗——!
湛藍寒光穿透了層層阻礙,雖已黯淡大半,卻依舊帶著冰冷的決絕,狠狠洞穿了奉子軒的右肩!沒有鮮血噴濺,傷口瞬間被極寒凍結,覆蓋上一層厚厚的、散發著森然寒氣的冰晶!
“呃啊——!”奉子軒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巨大的衝擊力狠狠砸回暗色物質之上!冰晶迅速蔓延,幾乎將他半邊身體凍結!那瘋狂燃燒的邪異能量如同被澆滅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隻剩下身體因劇痛和極寒而不受控製的劇烈抽搐。他死死盯著奉清歌,眼神中充滿了怨毒、驚愕,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血脈至親親手斬斷最後希望的…徹底絕望。
奉清歌踉蹌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剛剛爆發的力量幾乎抽空了她的身體。她看著被冰封、痛苦抽搐的奉子軒,看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寫滿了瘋狂與絕望的臉,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將她淹沒。這一擊,斬斷了奉子軒最後的瘋狂,也斬斷了她與奉家、與這扭曲兄長之間最後一絲可能的溫情。
深坑邊緣,一片死寂。隻有奉子軒壓抑的痛苦喘息和冰晶蔓延的細微哢嚓聲。
岑仲昭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奉清歌身邊,一隻手穩穩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另一隻手,托舉著青金流轉的“源核”。他沒有看奉子軒,深邃的目光落在奉清歌蒼白卻異常堅毅的側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與…尊重。
“他的路,走到儘頭了。”岑仲昭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的法則,“但如何終結…由你定奪。”
奉清歌的身體微微顫抖,冰藍色的眼眸中,淚水再次無聲滑落。她看著在冰寒與痛苦中掙紮的兄長,看著他那雙充滿了無儘怨毒與絕望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奉家數百年被詛咒的血脈,在黑暗中扭曲沉淪的最終縮影。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縈繞著一縷微弱卻無比精純的湛藍寒氣。是終結這痛苦?還是…給他一個最後的了斷?
就在這時,奉子軒被冰封的嘴唇,極其艱難地、微弱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那聲音太輕,太破碎,被冰晶和痛苦徹底淹沒。
奉清歌的動作,僵在了半空。深坑底部搏動的青金符文,映照著她眼中劇烈的掙紮與無法言說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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