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西郊,雞鳴山。
這座因礦藏枯竭而被遺棄數十年的荒山,在深秋的暮色裡如同一隻剝了皮的巨獸骸骨,嶙峋而猙獰。朔風卷過光禿禿的山坡,發出尖銳的嗚咽,卷起漫天枯黃的草屑和帶著鐵鏽味的塵土。山腳、山腰,乃至山頂幾處廢棄礦洞的入口附近,影影綽綽布滿了青梧衛明崗暗哨的火把光點,如同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死死盯著這座死寂的山巒。獵犬低沉的吠叫、金屬甲胄碰撞的鏗鏘、以及搜山隊短促的呼喝聲,在空曠的山野間此起彼伏,織成一張不斷收緊的死亡之網。
“報!東北角三號礦洞發現新鮮血跡!疑為目標所留!”
“報!南坡發現被強行折斷的灌木,指向‘老鴉嘴’礦洞方向!”
“報!羅家工坊的人到了,帶了幾條據說能聞火藥味和精鐵味的特訓獵犬!”
一條條消息通過旗語和哨音,迅速彙聚到山腰臨時搭建的指揮營帳。衛錚聽著彙報,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攤在粗糙木桌上的雞鳴山礦洞分布圖,手指重重戳在標注為“老鴉嘴”的那個黑點上:“收縮包圍圈!重點盯死老鴉嘴!他左肩廢了,失血嚴重,跑不遠!羅家的狗也撒出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主公有令,莫寒衣首級,值萬金封爵!”
“遵命!”傳令兵領命飛奔而去。營帳外,羅家派來的幾名精悍匠師,正小心翼翼地解開特製皮囊的鎖扣,幾條體型精瘦、眼神卻異常凶戾的黑色獵犬迫不及待地竄出,鼻翼翕動,喉嚨裡發出壓抑的、興奮的低吼,不用催促便朝著“老鴉嘴”礦洞的方向猛衝而去。
老鴉嘴礦洞深處。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帶著濃重的濕冷、腐朽和……血腥味。洞壁滲出的水珠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嘀嗒”聲,更襯得這地下墓穴般的死寂。僅存的幾支火把插在岩縫裡,火苗被不知何處吹來的陰風拉扯得忽明忽滅,在凹凸嶙峋的洞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巨大陰影。
莫寒衣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巨石,粗重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肩那個恐怖的傷口——被岑仲昭“驚雷破邪槍”洞穿的焦黑血洞,邊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此刻雖然用撕下的衣襟和隨身傷藥草草包紮,但依舊有粘稠的黑血不斷滲出,將半邊破爛的衣袍徹底浸透。失血過多帶來的冰冷如同毒蛇,正從四肢百骸向心臟蔓延。他原本蒼白如紙的臉,此刻更是透著一股死氣的灰敗,唯有那雙深陷眼窩中的眸子,依舊燃燒著不甘與怨毒的火焰,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凶光。
他麵前,是最後跟隨他亡命至此的七名“殘刃”。這些曾經冷酷無情的殺戮機器,此刻也個個帶傷,氣息萎靡,如同被拔掉了爪牙的餓狼,蜷縮在陰影裡,眼神麻木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礦洞外隱約傳來的獵犬吠叫和搜山呼喝,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主上…”一名“殘刃”聲音嘶啞乾澀,打破了死寂,“…鷹愁峽據點…沒了。黑魚渡的兄弟…降了。斷龍堡那邊…音訊全無。‘無麵者’…散了大半。剛收到‘地鼠’冒死傳出的最後消息…城裡…城裡幾個暗樁的頭顱,已經掛上了西市牌坊…”他每說一句,礦洞內的空氣就冰冷一分。影月盟血月)這頭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凶獸,在虎嘯營慘敗、莫寒衣重傷遁逃後,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龐大的勢力網絡在青梧衛的全力清剿和內部的恐慌背叛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土崩瓦解、分崩離析。
莫寒衣沉默著,隻是搭在右膝上的左手,五指死死摳進了冰冷的岩石縫隙,指甲崩裂,鮮血混著石屑緩緩滲出。他何嘗不知?虎嘯營一役,不僅折損了他最精銳的“無麵者”,更暴露了血月新生的骨架和脈絡。岑仲昭的反擊精準而致命,拔據點、捕骨乾、懸重賞、逼反叛…他苦心孤詣重建的基業,在短短數日間,已如沙堡般坍塌殆儘!更讓他心頭滴血的,是背叛!那些往日宣誓效忠的頭目,此刻為了活命或賞金,正爭先恐後地將刀鋒指向他!
“廢物…都是廢物!”莫寒衣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冰冷的字眼,帶著刻骨的恨意。他猛地抬頭,眼中凶光暴漲,掃過那七名“殘刃”:“怎麼?你們…也想學他們,拿本座的人頭去換前程?”
七名“殘刃”身體同時一僵,隨即齊刷刷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屬下誓死追隨主上!絕無二心!”聲音雖然沙啞,卻透著一股死士的決絕。他們是莫寒衣親手從屍山血海中撈出、用最殘酷手段打磨出來的最後尖刀,忠誠早已刻入骨髓,與莫寒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莫寒衣看著他們,眼中的瘋狂稍稍平複,隻剩下一片冰寒的死寂。“起來。”他聲音嘶啞,“還沒到絕路。這‘老鴉嘴’…並非死地。”他掙紮著站起身,身體因劇痛和虛弱晃了晃,但隨即站穩。他走到礦洞深處一片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岩壁前,伸出沾血的左手,五指以一種奇特的韻律在幾塊看似普通的凸起岩石上飛快地按動、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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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哢哢…哢噠噠…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從厚重的岩壁深處傳來,帶著令人牙酸的鏽蝕摩擦聲。在七名“殘刃”驚愕的目光中,那麵岩壁竟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幽深洞口!一股更加濃鬱、混雜著塵埃、金屬和…某種奇異藥草味道的陳舊氣息撲麵而來!
“秦家…不,是隱世家族那群藏頭露尾的老鼠,百年前為了掩人耳目偷運秘藏,在這礦脈深處另鑿了一條通往城外的密道。”莫寒衣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若非早年機緣巧合得了半張殘圖,本座也尋不到此地。這條密道…就是我們最後的生路!”
七名“殘刃”眼中瞬間燃起希望的火光!絕處逢生!
然而,當莫寒衣點燃一支新的火把,率先踏入密道深處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和緊隨其後的“殘刃”們瞬間屏住了呼吸!
這哪裡是什麼狹窄的逃生通道?密道儘頭,竟是一個被人工開鑿拓展出的、足有半間屋子大小的天然石窟!石窟內沒有想象中的金銀珠寶,卻堆滿了更為驚人的東西!
一側角落,整齊地碼放著數十個密封的黑色金屬箱!箱體上烙印著一個早已模糊、卻依舊能辨認出蛇纏古樹圖案的徽記——正是隱世家族秘而不宣的標識!撬開最近的一個箱子,裡麵並非俗物,而是碼放得整整齊齊、閃爍著幽冷寒光的特製破罡弩箭!箭頭呈詭異的暗藍色,顯然是淬了見血封喉的劇毒!旁邊幾個箱子,則是成捆的、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雷火彈”!那熟悉的危險氣息,讓見慣了殺戮的“殘刃”都頭皮發麻!
而更吸引莫寒衣目光的,是石窟中央石台上供奉著的一物。那是一個尺許見方的墨玉匣子。匣子表麵沒有任何紋飾,光潔如鏡,卻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氣息。莫寒衣強忍著肩頭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走到石台前,用染血的手指拂去匣蓋上的厚厚積塵。
匣蓋開啟的瞬間,一股陰冷、邪異、仿佛能吞噬靈魂的幽暗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匣內沒有珍寶,隻有一部書冊。書冊非紙非帛,材質似皮非皮,觸手冰涼滑膩,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彈性。封麵是純粹的黑色,沒有任何文字,隻有一個用暗紅色顏料描繪的、仿佛在不斷旋轉塌陷的詭異漩渦圖案!僅僅是目光觸及,就讓人心神搖曳,仿佛靈魂都要被吸進去!
莫寒衣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對力量的極致渴望瞬間壓倒了傷痛和虛弱!他顫抖著伸出手,翻開了那本邪異的書冊。
第一頁,赫然是幾行用同樣暗紅色、仿佛凝固血液書寫的扭曲古篆:
“《噬空幽錄》…引九幽之氣,噬萬物之隙…以魂飼淵,方得真力…破虛妄,滅萬法…唯餘…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