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初冬,迎來了幾日晴空。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灑在經曆過血火洗禮的城郭上,將殘破的雉堞、新砌的城牆,以及街道上忙碌的人群都鍍上了一層淺淡的金輝。空氣中殘留著硝煙和血腥的餘味,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的鬆弛和小心翼翼的喧囂。商販的叫賣聲、工匠修複屋舍的敲擊聲、車馬碾過青石板的軲轆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並不完美、卻充滿生機的複蘇樂章。
邕州城中心,原本矗立象征舊秩序盟約的殘破石碑已被徹底清除。此刻,一個嶄新的、更加宏偉的盟誓碑正在無數目光注視下拔地而起。碑體由整塊巨大的青金石雕琢而成,在陽光下閃爍著深沉而內斂的光澤。碑座四周,環繞著象征各方勢力的浮雕:新政權的雷霆與長劍、農陸聯盟的飽滿麥穗與蜿蜒藤蔓、羅家的鍛造錘與精密齒輪、秦家的機關獸與測量規、盧家的展開書卷與加密符文……甚至還有幾個抽象而模糊的雲紋圖案,象征著那些選擇隱退家族最後的印記。
岑仲昭立於高台之上,一身玄色錦袍,肩頭被莫寒衣所傷的恐怖創口已愈合大半,隻留下一道深色疤痕,卻無損其淵渟嶽峙的威嚴。他手中並無刻刀,隻是並指如劍,指尖纏繞著絲絲縷縷細密的銀色電光。隨著手臂沉穩揮動,指尖如同最鋒利的鑿子,在堅硬的青金石碑麵上遊走、刻劃,發出細微而清晰的“嗤嗤”聲。石屑紛飛,一個個鐵畫銀鉤、力透石背的文字逐一顯現,清晰地勾勒出邕州城未來秩序的框架:
邕州新約:
一、凡邕州之地,同遵律法,共禦外侮。岑氏主政,協理萬方。
二、農氏掌糧秣轉運,督農墾殖,得永業沼地,自治其務,唯賦稅、兵役依律。
三、羅氏掌軍械營造,通商惠工,為新政之肱骨。
四、秦氏掌機關營造,探研古跡,得特許開發地宮遺珍,其術利國利民。
五、盧氏掌密文諜報,考據史籍,為耳目喉舌。
六、餘者諸家,或入幕參讚,或隱世修德,皆得其所,毋相侵擾。
七、此約既定,天地共鑒,背約者,共討之!
最後一筆落下,一道細微的雷光在碑文末尾一閃而逝,仿佛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岑仲昭收指,目光如電,掃過台下肅立的各方代表:“新碑立,新約成!望諸君共勉,同建邕州新天!”
“謹遵盟主之命!共建邕州!”台下,聲浪如潮。
新盟約之下,暗流洶湧的邕州勢力版圖,如同被無形巨手強行抹平、重組,呈現出涇渭分明卻又相互勾連的新格局。
曾經盤根錯節、如霧似影的聯盟,在秦家明確倒向岑仲昭、韋家被連根拔起,以及莫寒衣利用其秘藏造成的災難性後果曝光後,內部積壓的矛盾徹底爆發。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聯盟之名雖在,實則已分崩離析。
以擅長醫藥毒理的“蘇家”、精於風水堪輿的“墨家”為首的數個中等家族,審時度勢,率先向新政權遞交了“入幕帖”。其族長或核心子弟被授予“技術參讚”、“文化顧問”等虛銜,實則被納入新政權的嚴密監管體係,家傳秘學被有選擇地收編利用。他們的府邸依舊幽深,門楣卻悄然換上了帶有新政徽記的燈籠,門庭間多了些身著青梧衛便服、看似尋常訪客的“耳目”。
而如“趙家”擅馭獸,與莫寒衣曾有勾連)、“錢家”長於商賈暗盤,損失慘重)等幾家,則徹底寒心,也懾於岑仲昭的雷霆手段。他們以“先祖有訓,不涉塵俗”為由,在極短時間內變賣或封存了在邕州城的大部分明麵產業,舉族遷往更偏遠、更隱蔽的祖地或新尋的世外之所,徹底切斷了與邕州核心圈的聯係,如同水滴彙入大海,消失無蹤。隱世聯盟的議事廳,如今已蛛網塵封,隻餘下空蕩回響。
農伯鈞一身嶄新的、繡著金線麥穗紋飾的錦袍,立於一片剛剛疏浚完畢、波光粼粼的運河碼頭旁。曾經因戰亂破壞而淤塞的漕運水道,在農陸聯盟不計代價的投入和無數農人、河工的血汗下,已重現生機。滿載新收稻穀和各類物資的平底漕船首尾相接,井然有序地通過新設閘口,駛向邕州城巨大的糧倉和各個急需補給的軍營、工坊。
“盟主特許,自即日起,黑水沼及其周邊三百裡,為我農氏永業之地!在此域內,依新約,行我農氏之法,興水利,墾荒田,通漕運!”農伯鈞的聲音洪亮,帶著泥土般的厚重與自豪。他身邊,是岑仲昭特派來頒發特許金印的官員,以及數名被指派“協助”沼地開發的青梧衛軍官——既是保護,也是監督。農氏一族,憑借糧秣之功,從江湖草莽一躍成為新政權中握有實權地盤的顯赫力量。沼地深處,新的村落正在建立,農氏祠堂的香火前所未有的鼎盛。然而,在那些開墾新田的老農眉宇間,偶爾掠過一絲憂慮,低聲談論著沼地深處某些被驚擾的、古老而令人不安的氣息。
羅家工坊的爐火,從未熄滅得如此穩定而熾烈。巨大的水力鍛錘轟鳴起落,將燒紅的鐵胚鍛打成精密部件的雛形;流水線旁,工匠們專注地打磨、組裝著新式製式弩機部件,旁邊另一條線上,則是精巧的民用鐵器和農具。空氣中彌漫著煤炭、鐵水和桐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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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遠山站在新建的、視野開闊的了望台上,俯瞰繁忙的工坊。他鬢角白發似乎更多,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銳利沉穩。身後書房的暗格裡,靜靜躺著那卷得自奉家先祖神龕的古老皮圖,以及幾份奉清歌在失蹤前,通過隱秘渠道傳遞過來的、關於奉家古老冶煉與能量材料處理技巧的殘篇。正是這些雪中送炭的“先祖遺澤”,讓羅家在絕境中找到軍火與民用器械結合的關鍵技術突破點,不僅完成了青梧衛的緊急訂單,穩住了根基,更開發出兼具實用與利潤的新產品,成功打開了民用市場,獲得了喘息和發展的資本。
“父親,與江南錢茂老板的第三批精鐵和銅錠已到港,新接的民用鐵器訂單排到了明年開春。”長子羅振宇快步走來,臉上帶著久違的振奮。
羅遠山微微頷首,目光卻投向工坊深處一片新開辟的、守衛格外森嚴的區域。那裡,幾座造型奇特的熔爐正在調試,爐壁上隱約可見與奉家皮圖上相似的古老紋路。奉清歌提供的知識如同打開了一扇門,門後是巨大的機遇,也潛藏著未知的風險。羅家的轉型之路,才剛剛開始。
秦家的核心,已悄然轉移至邕州城地底深處。那塵封千年的地宮遺跡,在獲得岑仲昭的特許開發令後,成為了秦家最大的寶藏和研究場。
秦墨戴著特製的“螢目鏡”,在一間巨大的地宮偏殿內忙碌。殿內堆積如山的,是刻滿符文的巨大齒輪、連杆,以及一些無法辨認材質、卻依舊閃爍著微弱能量光澤的構件殘骸。數十名秦家核心機關術士,正小心翼翼地清理、測繪,試圖複原這些古代造物的結構。
“記錄!第三十七號‘動力核心’殘件,符文組合與‘星鑒’龜甲第七序列有部分吻合!疑似利用地脈能量驅動!”秦墨的聲音帶著狂熱的興奮。旁邊,盧家派來的兩名密文專家正飛快地拓印著構件上的符文,與帶來的古籍進行對照破譯。
更遠處,另一隊秦家工匠在青梧衛監督下,正將幾件成功複原的小型機關裝置——一種利用齒輪傳動、可連發十矢的便攜弩匣,一種能探測地下空洞的共振羅盤——小心翼翼地裝箱。這些來自遠古的智慧火花,正通過秦家的手,一點點轉化為新政權鞏固統治、建設城市的實用力量。地宮深處,那通往能量漩渦核心的裂縫被數道厚重的、刻滿符文的合金閘門死死封鎖,門上的警示紅燈永不熄滅,提醒著所有人其下潛藏的滅世之威。秦家行走在寶藏與火山口之間。
盧家的藏書樓,燈火常明。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張、墨錠和藥水用於處理特殊密寫材料)混合的獨特氣味。曾經主要用於家族間密信往來的技巧,如今被賦予了新的使命。
盧文遠伏案疾書,麵前堆滿了各種來源的信件、殘破的羊皮紙,甚至是從繳獲影月盟物品上剝離下來的帶密文布片。他的眼窩深陷,卻精光奕奕。借助家族傳承的龐大密碼庫和敏銳直覺,一條條看似無關的信息被串聯、破解:
“…‘天啟’並非預言,疑為古代能量節點坐標圖…奉家祭壇紋飾與地宮‘動力核心’符文同源…莫寒衣遁逃前最後出現區域,殘留能量讀數異常,似與隱世家族《噬空幽錄》描述相類…邙山深處,近月有異常地磁波動,源頭不明…”
這些破碎的信息,被整理成一份份標著不同密級的簡報,通過特殊渠道,源源不斷送入鎮守府岑仲昭的案頭。盧家,這個曾經遊離於權力邊緣的家族,憑借其獨特的“解語”能力,成為了新政權洞察迷霧、掌控暗流的眼睛和耳朵。曆史的塵埃被拂去,現實的謎題被剖析,盧文遠深知,他們解讀的每一個字符,都可能關乎邕州未來的安危。
新盟誓碑的金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象征著表麵的塵埃落定。邕州城似乎已駛入新軌道:農家的糧船穿梭於運河,羅家的鐵器行銷於市井,秦家的機關應用於城防,盧家的情報彙集於中樞……隱世者退場,歸順者得位,新貴崛起。街道日漸繁華,城牆日益堅固,百姓臉上也多了些安穩神色。
然而,在這片由強力締造的、金玉其外的“新天”之下,那些未曾解決的、被強行壓製的、或是新生的陰影,正如同地底深處躁動的暗流,悄然彙聚、奔湧。首先,在地底深處,奉清歌與同伴依舊被困在那能量與封印交織的琥珀之中。祭壇的青光穩定地壓製著漩渦,卻也隔絕了內外。奉清歌在抵抗反噬的痛苦中,對祭壇上先祖浮雕隱藏的疲憊與掙紮看得越發清晰,血脈深處某種被封印的悸動越來越強。岑仲昭的挖掘日夜不停,卻進展緩慢,每一次試圖強行突破封印屏障的嘗試,都會引發地底劇烈的能量震蕩,讓整個邕州城為之顫抖。
其次,在雞鳴山“老鴉嘴”礦洞的廢墟已被清理大半後,莫寒衣的殘軀和那幾箱隱世家族的秘藏已被找到。然而,現場隻餘下破碎染血的衣物、幾件扭曲變形的殘破兵刃,以及一本被巨石砸得幾乎粉碎、隻剩下幾頁殘破書頁的《噬空幽錄》……莫寒衣本人,連同那幾名“殘刃”,如同人間蒸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隻有那幾頁邪功殘篇上暗紅色的扭曲文字,在盧家的密檔室裡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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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處令人憂心之地,是邙山深處。那裡雲霧終年不散,奉子軒和他那座殘破的祭壇,如同從未存在過,消失得無影無蹤。盧家從各處遺跡破譯出的信息,卻越來越多地指向這個方向。異常的磁暴、扭曲的植物,以及當地獵戶口中關於“霧中鬼影”的恐怖傳說……都暗示著那裡正發生著不為人知的異變。
更令人不安的是,隨著秦家在地宮的發掘越深入,發現的謎團越多。那些超越時代的機關造物,那些指向星辰的能量符文,那被封印的滅世漩渦……都在無聲訴說著一個被遺忘的、可能遠超所有人想象的宏大而危險的遠古真相。盧家拚湊出的“天啟坐標圖”,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預示著未知的威脅。
夜幕降臨,岑仲昭獨自登上邕州城最高的角樓。腳下是萬家燈火,勾勒出新秩序的輪廓,看似一片祥和。他遠眺著城西——那裡是能量漩渦的地表投影,以及更遠方被深沉夜色籠罩的邙山輪廓。手中摩挲著一枚冰冷的、來自地宮深處的奇異金屬碎片,碎片上,一個微縮的、環繞九星的弦月徽記若隱若現。
盟誓碑的金光可以照亮城池,卻照不進人心最深的溝壑,也穿不透曆史沉澱的迷霧。表麵的篇章已然翻過,用鐵血與妥協寫就。但真正的故事,或許才剛剛在那些陽光無法抵達的角落,悄然掀開了它幽暗而莫測的首頁。邕州的新天之下,暗湧從未停息,隻待下一次潮汐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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