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這棵曾經遮天蔽日的大樹轟然傾頹,枝葉散落一地。它留下的並非僅僅是權力的真空,更是一片充滿血腥與機遇的泥沼。隱世家族這頭沉睡的巨獸,在短暫的驚愕與混亂後,迅速舔舐傷口,蟄伏的觸角開始以更加隱秘、也更加危險的方式重新探出。
邕州城表麵的硝煙似乎淡了些,青梧衛深青色的身影在街頭巷尾的巡邏,勉強維係著一種脆弱的秩序。然而,在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湧、碰撞、融合。
城東的“漱玉軒”,這座名義上屬於某個中立小家族的精致茶樓,雅間內茶香嫋嫋,氣氛卻凝重如鉛。幾位服飾各異、卻都帶著久居上位者氣息的家主或代表圍坐一桌,彼此交換的眼神充滿了試探與算計。他們代表的,是幾個在韋家時代被邊緣化、或與韋家素有舊怨的隱世家族。
“韋昌雄霸道多年,樹敵無數,此番失勢,正是我等重振聲威的良機!”一位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的老者張家家主張遠山)沉聲道,“但單打獨鬥,難成氣候。影月盟餘孽未清,那神秘祭司更是深不可測,青梧衛岑仲昭手握玉簡,已成氣候。局勢,比韋家在時更加凶險!”
“張兄所言極是。”另一位略顯富態、手指上戴著碩大玉扳指的中年人李家代表李茂財)接口道,他聲音圓滑,“依我看,岑仲昭此子雖出身不高,但行事果決,手握玉簡正統,更難得的是,他似乎…並不像韋昌雄那般對隱世家族抱有根深蒂固的敵意。青梧衛重建,也吸納了農、陸、秦之力。或許…可以嘗試接觸?”
“接觸?與青梧衛合作?”立刻有人冷笑反駁趙家家主趙厲,以性情剛烈著稱),“趙某恥與鷹犬為伍!青梧衛說到底,仍是王朝爪牙!與他們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彆忘了,那玉簡,本就是我隱世家族世代守護之物!他岑仲昭不過是走了狗屎運!”
“趙兄稍安勿躁。”張遠山抬手製止,“合作與否,皆是手段。關鍵在於,如何在這亂局中,保住家族傳承,甚至更進一步!岑仲昭需要力量穩定邕州,我們需要借助他的名分和玉簡之力對抗共同的威脅——影月盟和那個祭司!這是權宜之計,是借力打力!待掃清障礙,玉簡歸屬、邕州格局,未嘗不可再議!”
“哼,說的輕巧。如何取信於他?又如何保證不被反噬?”趙厲依舊不滿。
“利益捆綁,各取所需。”李茂財眼中精光一閃,“我們可以提供影月盟在周邊據點的隱秘信息,甚至…協助他拔除一些釘子。作為交換,他需默許我們收回部分被韋家侵奪的產業,並在某些‘敏感’事務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如,我們與某些‘舊友’的聯絡…”
城西,“歸雲觀”舊址,這裡遠離塵囂,殘破的道觀掩映在荒草古木之中,更顯蕭索。幾道身影無聲地聚集在後院一處布滿青苔的石亭內。他們的氣息更加內斂深沉,服飾也更加古樸,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滄桑感。他們代表的,是隱世家族中更為古老、更為守舊的一派。
“與青梧衛虛與委蛇?簡直是自甘墮落!”一個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響起古家長老古塵),他身形佝偂,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岑仲昭?一個走了大運的毛頭小子,焉知不是下一個韋昌雄?玉簡落在他手,已是我等恥辱!如今竟要向其低頭?隱世家族的脊梁何在?”
“古長老息怒。”另一位身著素白長袍、麵容模糊仿佛籠罩在薄霧中的女子白家家主白素心)開口,聲音空靈飄渺,“時移世易,一味守舊,恐遭滅頂之災。影月盟所圖甚大,那祭司更是來曆莫測,非一族之力可擋。然,與青梧衛合作,終是飲鴆止渴,非長久之計。”
“那依白家主之意?”旁邊一位沉默寡言、背負巨大劍匣的老者鐵劍門門主鐵無鋒)沉聲問道。
白素心緩緩抬起手,掌心托著一枚非金非玉、刻滿繁複雲紋的古老令牌,令牌中心鑲嵌著一顆黯淡無光的墨色寶石。“唯有重啟‘蒼梧之誓’,召喚‘雲中城’的盟友,方是正道!”
“蒼梧之誓?”古塵渾濁的老眼陡然爆發出駭人的精光,連鐵無鋒都為之動容。
“正是。”白素心語氣凝重,“當年諸族先祖,為應對天地劇變,曾以蒼梧玉簡為引,立下血誓,結為‘蒼梧盟’。‘雲中城’便是盟約守護者,隱於九天之外,非到生死存亡之際,不得驚擾。如今,玉簡雖失,但盟約印記尚存!以我白家‘雲引令’為憑,合數家精血為祭,或可引動古老盟約之力,召喚雲中使者降臨!唯有他們,才有力量撥亂反正,肅清邪祟,奪回玉簡,重定邕州乾坤!”
石亭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重啟古老盟約,召喚傳說中的“雲中城”力量,這其中的風險與變數,遠非與青梧衛合作可比!一旦成功,隱世家族或將重掌絕對權柄!但若失敗,或引來不可控的存在,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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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事體大…”古塵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或為唯一生路。”白素心收起令牌,身影仿佛融入薄霧,“諸位,早做決斷。血月之期,不會太遠了。”
隱世家族的分裂與各自籌謀,如同兩股洶湧的暗流,在邕州城周邊隱秘的據點間激烈交彙。昔日宿敵放下舊怨,秘密串聯;古老的盟約被重新提起,引動沉寂的力量。邕州城百裡之外的山林、河穀、荒村之中,屬於不同隱世家族的神秘信使如同幽靈般頻繁穿梭。他們使用著失傳已久的密語、依靠著隻有本族才能辨識的能量印記傳遞信息。交易在無聲中進行,資源在暗地裡整合,新的、更加龐大且複雜的聯盟網絡,正在陰影中悄然編織成型。
青梧院,核心情報室。燈火徹夜未熄。巨大的邕州城及周邊地圖鋪滿了整麵牆壁,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各種顏色的符號和線條。岑仲昭、盧遠山、嚴峰等人圍坐桌旁,氣氛凝重。
“統領,情況不對。”陸影指著地圖上幾個被紅圈反複標記的區域,“我們的‘夜梟’小隊,連續三天試圖靠近這幾個隱世家族的‘老巢’——張家在‘落楓穀’的彆院、趙家在‘黑水潭’的哨所、還有白家在‘雲霧嶺’的祭壇遺址…無一例外,全都被發現了!對方就像長了眼睛一樣,我們的兄弟剛靠近警戒範圍,就被精準攔截!要麼是警告驅離,要麼…就是遭遇了不明高手的伏擊!損失…不小。”
陸影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感。夜梟小隊以潛行追蹤聞名,從未遭遇過如此徹底的失敗。
“手法?”岑仲昭的聲音冰冷。
“詭異!”陸影咬牙道,“並非單純的武力攔截。有時是觸發了一些我們從未見過的、仿佛能感知生命氣息的天然陷阱——藤蔓突然活化纏繞,地麵無聲塌陷成流沙;有時是遭遇了完全無法理解的‘迷陣’,明明方向正確,卻鬼打牆般在原地打轉;還有兩次,兄弟們甚至報告說…看到了模糊的、如同霧氣凝聚的‘人形’在引導攔截,攻擊手段更是聞所未聞,像是操縱自然之力!”
“天然陷阱…迷陣…霧形人…”盧遠山枯瘦的手指敲擊著桌麵,渾濁的老眼閃爍著思索的光芒,“這絕非尋常的機關或陣法!更像是…某種古老傳承下來的、與地脈山川相合的‘自然禁製’!還有那霧形人…難道是‘雲傀’?白家的‘雲引術’?他們…難道真的在嘗試召喚‘雲中城’的力量?”
“不止白家!”嚴峰將幾份截獲的、如同鬼畫符般的情報碎片推到桌子中央,“我們的人冒死從幾個廢棄聯絡點找到的,完全無法解讀!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密文!但上麵的能量殘留很特殊,帶著一種…極其古老和疏離的氣息。還有這個,”他又拿出一小塊沾染了泥土、似乎是從某個信使屍體上扯下的布片,“上麵繡著一個非常模糊的、類似飛鳥和雲霧組合的徽記。盧老,您看…”
盧遠山湊近仔細辨認,臉色越來越凝重:“飛鳥…雲霧…錯不了!這是‘蒼梧盟’的古老印記!隻在家族最古老的卷宗裡有零星記載!他們…他們竟然在試圖重啟‘蒼梧之誓’?”
“蒼梧之誓?雲中城?”岑仲昭眉頭緊鎖,玉簡在他掌心微微發燙,似乎在感應著那遙遠而強大的氣息,“他們想召喚外力介入?”
“恐怕是的。”盧遠山沉重地點點頭,“而且,從陸統領描述的情況看,他們不僅防備著我們,彼此之間的聯絡也采用了我們完全無法理解的古老方式,自成體係,堅不可摧!我們派出的暗線,在他們眼中,恐怕如同黑夜裡的明燈!”
一股強烈的信任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在場每個人的心頭。隱世家族在韋家倒下後,非但沒有向掌控玉簡、維持秩序的岑仲昭靠攏,反而各自築起了更高、更神秘、更排外的壁壘!他們或試圖利用青梧衛,或圖謀召喚更強大的古老盟友,唯獨沒有將青梧衛視為真正的合作者,甚至…是潛在的敵人!
“好一個隱世家族!好一個蒼梧之誓!”岑仲昭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圖前,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那些被紅圈標記的據點。玉簡的光暈在他周身流轉,帶著一種沉凝的怒意。“他們以為躲進龜殼,或找來更古老的靠山,就能在這亂世中獨善其身?就能無視影月盟的威脅和那神秘祭司的存在?就能決定邕州城的未來?做夢!”
他猛地轉身,聲音斬釘截鐵:
“陸影!夜梟小隊暫時撤回!停止無謂的犧牲!”
“嚴峰!加大對內部‘淨影’的排查力度!隱世家族動向詭異,難保他們不會在我們內部尋找突破口!尤其是與那古老印記相關的線索,一追到底!”
“盧老!動用盧家所有關於‘蒼梧盟’、‘雲中城’、‘蒼梧之誓’的記載!我需要知道他們想召喚的究竟是什麼!代價是什麼!弱點又在哪裡!”
“秦師傅那邊…有任何秦家主和密道的消息,立刻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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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仲昭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上那些代表著隱世家族古老據點的標記,眼神冰冷而銳利:“他們想玩古老的遊戲?可以!但規則,不由他們單方麵製定!想利用我?想繞過我?甚至想對付我?那就讓他們看看,握有玉簡的青梧衛,是不是他們砧板上的魚肉!傳令下去,青梧衛所有據點,進入最高戒備狀態!沒有我的命令,任何隱世家族的人,不得靠近核心區域半步!我倒要看看,是他們召喚來的‘雲中使者’先到,還是我先撕開他們這故弄玄虛的烏龜殼!”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迅速傳達下去。青梧院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肅殺,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硝煙味。隱世家族築起的壁壘和伸向未知的觸手,非但沒有帶來安全感,反而徹底激化了與青梧衛之間本就脆弱的信任。新的對峙線已然形成,這暗潮洶湧的試探與防備,比刀光劍影的正麵衝突,更加凶險,也更加致命。
就在岑仲昭的命令下達後不久,一名渾身浴血、幾乎是從鬼門關爬回來的夜梟隊員,被緊急抬進了青梧院。他並非在隱世據點暴露,而是在追蹤一個行蹤詭秘、身上帶著濃鬱“蒼梧盟”古老氣息的信使時,意外撞見了一場發生在荒山野嶺的、短暫而恐怖的遭遇戰。
“霧…好大的霧…突然就起來了…”傷者氣息微弱,眼中殘留著極度的恐懼,“那個信使…被…被幾個穿著破爛古袍、看不清臉的人攔住了…他們…他們好像在用一種…聽不懂的話爭吵…然後…”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口帶著冰碴的血沫。
“然後…地麵…裂開了…不是塌陷…像是…活了過來…把其中一個人…吞了進去…還有…樹…周圍的樹…樹枝像鞭子一樣抽打…石頭…石頭飛起來砸人…那個信使…好像拿出個什麼東西…發光…然後…霧更濃了…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隻聽到…很可怕的…像是野獸…又像是風在哭嚎的聲音…我就拚命跑…跑…”
傷者昏厥過去。他的話斷斷續續,充滿驚悸,卻像一道刺骨的寒風,吹進了青梧院的核心。那片荒山野嶺,距離白家的“雲霧嶺”祭壇遺址,不足百裡。
古老盟約的召喚,似乎並非一帆風順。而它所引來的,或者試圖溝通的,恐怕也並非全是善意的盟友。邕州城的暗流之下,更深的漩渦,正在緩緩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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