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坳的震顫,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掙紮,餘波碾過邕州城每一寸土地。煙塵彌漫的山坳深處,岑仲昭冰冷的劍鋒最終貫穿了莫寒衣的心臟,將影月盟最後瘋狂的反撲徹底釘死在崩塌的古祭壇廢墟之上。殘餘的死士在官軍和世家聯手的圍剿下化為齏粉,那試圖掙脫束縛的古老力量,在付出了慘重代價後,被強行重新封鎮於落雁坳幽深的地脈之中。血色黎明刺破硝煙,宣告了這場慘烈戰役的終結。
邕州城,似乎迎來了久違的平靜。
新任刺史岑仲昭的名字,伴隨著落雁坳的勝利,如同淬火的精鋼,深深烙印在邕州百姓心頭,也重重敲擊在各方勢力的神經末梢。他雷厲風行,借著大勝餘威,以雷霆手段整肅吏治,清洗影月盟殘存的根係,將巡城司、府庫、漕運等要害部門牢牢攥在手中。一道道措辭嚴厲的政令如同冰冷的鎖鏈,勒緊了世家門閥蠢蠢欲動的脖頸。公開的反對聲浪被強行壓下,明麵上的秩序被重新構建。街道恢複了車水馬龍,商鋪重新掛起招幌,茶館酒肆裡的議論也漸漸從恐慌轉向了對新刺史的鐵腕與新政的觀望。陽光灑在青石板上,仿佛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然而,這平靜,不過是洶湧暗流上覆蓋的一層薄冰。真正的終局,遠未到來。
刺史府邸深處,書房的門窗緊閉,厚重的簾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空氣中彌漫著提神醒腦的冰片氣息,卻壓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凝重。岑仲昭並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他獨自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後,案頭堆積的不再是戰報,而是更加繁雜、也更加危險的卷宗——密報。
一份攤開的密報上,墨跡未乾,記錄著城西“豐裕糧行”近月來異常的資金流動,數額巨大,來源成謎,最終流向卻隱約指向城南某個不起眼的貨棧。另一份則詳細羅列了巡城司新近補充的兵員名單,幾個看似清白的名字旁,被朱砂筆圈出,旁邊蠅頭小楷標注著:“疑與城北‘鐵拳幫’有舊,該幫曾為影月外圍走卒。”還有一份來自邊境的密函,字跡潦草,帶著風塵仆仆的急迫:“陳州‘黑雲騎’雖退,然其斥候活動頻繁,似與境內幾股流竄悍匪有染,目標不明,動向詭秘。”
岑仲昭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案麵,篤、篤、篤……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每一份密報,眉頭越鎖越緊。影月盟的根須,比他預想的紮得更深,更隱蔽。莫寒衣死了,但這頭百足之蟲,並未僵透。它在陰影裡喘息,舔舐傷口,等待著下一次噬咬的機會。
“大人,”心腹幕僚徐文謙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將一疊新的密報輕輕放在案頭,“這是剛送來的。棲霞穀外圍,我們的人發現幾處隱秘的符籙殘留,手法……非世俗流派,倒像是古籍中記載的某種古老傳訊術。另外,城東‘永昌’當鋪,昨夜有不明身份者典當了一批前朝禁宮流出的古玉器,成色極佳,來曆……可疑。”
“棲霞穀……古玉器……”岑仲昭的指尖停在案上,眼神幽深。棲霞林氏,那群避世的狐狸,終究還是耐不住寂寞了?是某些不安分的分支私下所為,還是整個家族在試探風向?還有那些前朝古玉,是某些世家在變賣祖產籌措資金,還是……影月餘孽在銷贓換取活動經費?
“文謙,”岑仲昭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冬日寒泉,“傳令‘暗鱗’:一,增派精銳,嚴密監控棲霞穀所有已知出入口及地脈節點,重點排查近期異常能量波動及人員出入,尤其是與那批古玉器流向重合的線索!二,對名單上所有與影月有過瓜葛的幫派、貨棧、錢莊,實施‘驚蛇’行動,製造事端,逼其露頭!三,邊境‘遊隼’,給我死死盯住陳州方向,特彆是‘黑雲騎’與境內流匪的接觸點,我要知道他們下一次想咬哪裡!”他的命令斬釘截鐵,帶著刺骨的殺意。平靜?這平靜之下,是無數毒蛇在吐信。他必須比這些陰影中的敵人更快,更狠!
與此同時,在邕州城最混亂、也最易藏身的城南棚戶區深處,一間散發著黴味和劣質草藥氣息的破敗小屋地下,卻彆有洞天。這裡被粗糙地挖掘拓展,形成了一處簡陋卻隱秘的祭壇空間。牆壁上塗抹著暗紅色的、早已乾涸的不知名塗料,勾勒出扭曲的圖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草藥焚燒的苦澀,還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微弱卻持續的能量低鳴。
奉子軒盤膝坐在祭壇中央,臉色依舊帶著重傷初愈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狂熱火焰。他的胸前,那枚蒼梧玉簡靜靜地懸浮著,表麵不再是之前那種暴烈的猩紅,而是流轉著一層幽暗、內斂、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光澤。絲絲縷縷微弱的紅光,如同活體的經絡,從玉簡中探出,連接著他裸露的胸膛。每一次紅光的脈動,都讓奉子軒的身體微微顫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緊咬牙關,眼神中的火焰卻更加熾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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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周圍,跪伏著七八個身影。他們衣著各異,有滿臉風霜的江湖客,有神情麻木的力夫,甚至有一個眼神躲閃的破落書生。這些人身上都散發著或多或少的能量波動,或混亂,或陰冷,但無一例外,都帶著被古老力量吸引、卻又被主流排斥的烙印。他們是邕州城龐大陰影裡的散兵遊勇,是力量潮汐退去後擱淺在沙灘上的“遺珠”。
“感受到了嗎?”奉子軒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在密閉的地下空間回蕩,“這血脈的共鳴,這玉簡的低語……這才是邕州真正的根基!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府,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還有那些躲在雲霧裡的隱世家族……他們恐懼它,排斥它,隻想將它鎖死在黑暗裡!”
他猛地一握拳,連接胸口的紅光驟然一盛!跪伏的幾人同時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攥緊了心臟,臉上露出痛苦卻又夾雜著奇異興奮的神情。
“他們不懂!”奉子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與狂熱,“這力量,是恩賜!是鑰匙!掌握它,理解它,運用它!我們這些被遺忘、被拋棄的人,才能在這座城市裡,拿回應有的位置!才能讓那些輕視我們、壓迫我們的人,付出代價!”他胸前的玉簡隨著他的情緒劇烈震顫,暗紅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映照著他扭曲而堅定的臉龐,“尋找!尋找像你們一樣,能感受到這呼喚的同伴!血月雖隱,力量未絕!古老的祭司之路,將在我們手中……重燃!”
幾個跪伏的身影眼中,那原本的麻木或迷茫,漸漸被一種扭曲的認同和野心的火苗所取代。他們朝著奉子軒和那枚幽暗的玉簡,更深地俯下了頭顱。一個新的、以奉家血脈和蒼梧玉簡為核心的、隱秘而危險的祭司團體,如同在汙穢土壤中滋生的毒蕈,悄然成形。
真正的毒蛇,卻早已在黑暗中亮出了獠牙。
城西,專營高檔綢緞的“雲錦軒”。這裡是邕州城老牌世家趙家的產業,也是新任刺史岑仲昭用來安撫、拉攏世家的一個重要場所。今日,趙家老太爺設宴,款待幾位交好的世家話事人,同時也是向岑仲昭示好。廳堂內絲竹悅耳,觥籌交錯,一派祥和。
趙家老太爺滿麵紅光,正舉杯向一位王姓家主敬酒。兩人談笑風生,周圍陪坐的幾位家主也紛紛附和,氣氛融洽。誰也沒有注意到,廳堂角落陰影裡,一個端著酒壺、低眉順眼的小廝,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針,飛快地掃過全場,最終鎖定在趙老太爺身上。他手腕極其隱蔽地一抖,一滴無色無味的液體,精準地落入老太爺杯中。
“趙老,您可是我們邕州商界的定海神針啊!岑大人新政,還需您多多……”
王姓家主的話音未落。
“呃……”趙老太爺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手中的酒杯“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和酒液四濺。他猛地捂住喉嚨,眼睛難以置信地凸出,臉色瞬間變得青紫,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嗬嗬”聲,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老太爺!”
“有毒!酒裡有毒!”
“快叫大夫!護衛!護衛!”
祥和瞬間被撕碎!尖叫、怒喝、杯盤傾倒聲亂作一團!護衛們衝進來,場麵一片混亂。下毒的小廝早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驚慌的人群中,隻留下地上一灘迅速擴散的青黑色汙跡和趙老太爺迅速失去生機的軀體。
消息如同瘟疫,在世家圈子裡飛速傳播。恐慌,比上一次更加陰冷、更加精準的恐慌,重新攫住了這些剛剛稍感安穩的世家門閥。這不是公開的對抗,而是來自陰影的、無聲的警告與威懾——影月雖殘,獠牙猶在!下一個,會是誰?
棲霞穀,歸元大陣的淡青色光暈如同巨大的琉璃碗,倒扣在蒼翠的山穀之上,隔絕內外。穀內依舊寧靜,仙鶴踱步,流泉淙淙。然而,在靠近後山一處偏僻的“聽鬆小築”內,氣氛卻截然不同。
林風眠臉色鐵青,將一枚沾著泥土、刻有奇異扭曲符文的黑色木牌重重拍在桌上。木牌邊緣,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與木紋融為一體的“棲霞林氏”內部標記,在燈光下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