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糧草車轍印尚在北去的官道上延伸,霍裡布已如離弦之箭,帶著沉重的希望與更沉重的條件,晝夜兼程奔回那片被饑饉和絕望籠罩的草原腹地——蒼狼部的王庭所在,天狼原。
迎接他的,並非族人的歡呼與熱切的期盼,而是一股冰冷刺骨、裹挾著猜忌與憤怒的寒流。
巨大的狼首王帳內,牛油火把劈啪作響,跳動的火光將帳壁上懸掛的猙獰狼皮和祖先圖騰映照得如同活物。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膻味、汗味和一種一觸即發的火藥味。部落的長老們eders)如同沉默的禿鷲,圍坐一圈,眼神陰鷙地注視著風塵仆仆的霍裡布。居中而坐的,是一位身材異常魁梧、須發如鋼針般戟張的老者,正是霍裡布的親叔父,部落中保守派勢力的絕對核心——那查爾。
霍裡布強壓下長途奔波的疲憊,挺直脊梁,將邕州城的援助承諾、首批物資清單以及岑仲昭提出的交換條件,清晰而有力地陳述出來。當他提及“三百蒼狼部精銳戰士需隨糧隊南下,協防邕州,為期一年”時,帳內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恥辱!!!”
一聲雷霆般的咆哮轟然炸響!那查爾猛地站起身,沉重的身軀仿佛一座移動的肉山,陰影瞬間籠罩了大半個王帳。他布滿老繭的巨掌狠狠拍在身前的矮幾上,木屑紛飛!
“霍裡布!我的好侄子!長生天的雄鷹!你竟被南人的糖衣毒箭射瞎了眼,迷失了心嗎?”那查爾的聲音如同草原上刮起的暴風雪,充滿了狂暴的憤怒和刻骨的鄙夷,“接受施舍?還要我蒼狼部最勇猛的戰士,像南人圈養的看門狗一樣,去給他們看家護院?這是對長生天的褻瀆!是對我們流淌著蒼狼之血的祖先,最惡毒的侮辱!”
他環視著沉默的長老們,鷹隼般的目光帶著強烈的煽動力:“我們是誰?我們是追逐風、駕馭雷電、以蒼穹為帳、以大地為床的蒼狼子孫!自由是我們的骨!驕傲是我們的血!向那些隻會種地的南人低頭,用戰士的尊嚴去換取嗟來之食?這比死亡更令人作嘔!霍裡布,你帶回的不是活命的希望,是讓整個蒼狼部跪著爬行的枷鎖!你已被邕州城的繁華和那個年輕刺史的權謀蠱惑,忘了身為遊牧人的本心!你不配做蒼狼的兒子!”
字字誅心!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紮向霍裡布。長老們中,不少人的眼神開始動搖,看向霍裡布的目光充滿了質疑和隱隱的敵意。霍裡布臉色鐵青,雙拳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理解族人的驕傲,理解叔父的憤怒,但眼前殘酷的現實像冰冷的刀子,抵在他的喉嚨上。
“叔父!諸位長老!”霍裡布的聲音因壓抑的憤怒和焦急而微微發顫,他猛地撕開自己胸前粗糙的皮袍,露出傷痕累累卻依舊強健的胸膛,“看看這乾裂的土地!聽聽帳篷外孩子們因饑餓而微弱的哭泣!聞聞風中那倒斃牛羊腐爛的惡臭!驕傲?自由?當整個部落的老人和孩子在寒風中化作枯骨,我們的驕傲和自由,還有何意義?”
他指向王帳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是痛徹心扉的絕望:“不接受援助,我們還能怎麼辦?南下劫掠?邕州城早已嚴陣以待!那是用我們最後戰士的鮮血,去撞一座堅不可摧的鐵壁!是徹底的毀滅!我帶回的,是唯一能讓部落活下去的路!是屈辱,但更是延續血脈的唯一生機!三百勇士南下,是枷鎖,也是橋梁!是換取物資的代價,更是未來在邕州城獲取立足之地、為部落尋找新出路的契機!”
霍裡布的肺腑之言,帶著血淚,讓一部分長老動容,眼中露出掙紮。但那查爾的力量根深蒂固。他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生機?霍裡布,你的軟弱和短視,隻會將部落帶向萬劫不複的深淵!長生天降下災厄,是在考驗我們的勇氣與韌性!不是讓我們搖尾乞憐!蒼狼的子孫,寧可站著餓死,絕不跪著求生!至於出路……”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的幽光,“草原如此遼闊,總有不屈服於南人枷鎖的盟友!”
議會不歡而散。霍裡布的支持者與那查爾的追隨者形成了尖銳的對立。部落內部,無形的裂痕迅速擴大,壓抑的怒火在沉默中積聚。霍裡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強行推行援助方案,極可能引發部落內戰,自相殘殺;放棄援助,則坐視整個部落在饑寒中消亡。他如同行走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進退維穀。
王庭邊緣,一頂偏僻、毫不起眼的破舊氈帳內。幾盞散發著幽綠光芒的骨燈,照亮了帳內幾張蒼白而陰鷙的臉孔。他們穿著與蒼狼部相似的皮毛,但眼神深處卻跳動著與草原格格不入的、屬於幽冥教的陰冷與貪婪。
“那查爾這個老頑固,真是天賜的棋子。”為首的一名黑袍人,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沙啞低沉,“他對南人的仇恨和對傳統的偏執,正是我們撬動蒼狼部最好的支點。”
另一人接口,語氣帶著興奮:“霍裡布帶回的條件,簡直是火上澆油!那查爾絕不會甘心。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壓倒霍裡布和他那些‘軟弱’支持者的力量!而我們,恰好能給他……”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黑袍首領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給他複仇的火焰,給他……摧毀一切的力量!”他小心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漆黑的、非金非木的盒子,打開後,裡麵是幾枚顏色暗沉、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骨符,以及幾柄淬著詭異幽藍光澤的短小彎刀。“將這些‘噬魂骨符’和‘幽影刃’秘密交給那查爾的心腹。告訴他,這是‘長生天’對他堅守傳統的恩賜!有了這些,他就能輕易除掉霍裡布,清洗那些背叛祖訓的懦夫!”
幽冥教的陰影,如同劇毒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蒼狼部內部權力爭鬥的樹乾,注入致命的毒液。
那查爾在秘密接見了幽冥教的使者後,看著手中那幾枚觸手冰涼、仿佛有無數怨魂在其中哀嚎的骨符,以及那幾柄散發著誘人又令人心悸力量的幽藍彎刀,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狂熱的野心和扭曲的憤怒徹底吞噬。他本就偏執的信念,在幽冥教邪術的催化下,徹底走向了極端。
“霍裡布……還有那些被南人蠱惑的叛徒……你們,都該死!”那查爾緊緊攥著冰冷的骨符,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毀滅性能量,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蒼狼部,將在我的手中,浴火重生!用南人的血,洗刷今日的恥辱!”
他秘密召集了自己的死忠,分發幽冥教提供的邪器。一場針對霍裡布及其支持者的血腥清洗,如同草原上醞釀的雷暴,在黑暗中悄然成型。
邕州城,奉家彆院。
奉清歌獨坐窗前,手中摩挲著那枚溫潤的靈犀玉佩。自從霍裡布離開,她心中便隱隱縈繞著一絲不安。此刻,玉佩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悸動!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冰針,驟然刺入了她的識海!
“呃!”奉清歌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玉佩表麵,那原本溫潤內斂的流光,此刻竟泛起一絲極其不祥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紅色澤,更夾雜著一縷縷遊絲般的、令人作嘔的幽綠邪氣!玉佩在她掌心微微發燙,傳遞來一種混亂、暴戾、充滿血腥殺戮欲望的冰冷波動!方向……直指北方!蒼狼部!
這不是普通的權力鬥爭!這股冰冷邪異的能量波動……幽冥教!他們果然沒死絕!他們滲透進了蒼狼部!他們在火上澆油,要將整個部落推向血腥的深淵!
奉清歌猛地站起身,心臟狂跳。霍裡布危在旦夕!蒼狼部的內戰一旦爆發,幽冥教趁亂坐大,不僅援助計劃徹底泡湯,整個北疆將陷入無法想象的混亂與災禍!那三百即將南下的精銳戰士,更可能成為引爆邕州城的隱患!
“秋棠!備馬!立刻!”她聲音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傳信青梧衛楚大人,邊陲有變,幽冥教現蹤,恐生巨禍!請他速速點齊精銳,準備接應!再通知刺史府岑大人,邊疆事態有變,請他務必穩住即將出發的糧隊,暫緩行程,等我消息!”她語速飛快,一邊抓起一件便於行動的勁裝外袍披上,一邊將靈犀玉佩緊緊係在頸間。玉佩傳來的冰冷邪氣,如同跗骨之蛆,讓她遍體生寒,卻也讓她更加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正在邊疆瘋狂滋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