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刑訊》載:"禦史台鞫問州府官員,必陳三證:一曰物證,需驗印信、文書、器物;二曰人證,許吏卒、鄉老、匠人當庭直陳;三曰書證,取賬冊、稅單、契約與供詞相勘。無三證而刑訊者,禦史奪俸一年。"永熙三年七月初九,鄭州府衙的獬豸屏風沐著朝暉,屏上獬豸怒目圓睜,與謝淵冠頂的獬豸紋交相輝映。他垂眸望著階下王明德,四品雲雁補服的袖口處,內襯裡繡著比粟米還小的斷刀暗紋,在晨光裡若隱若現。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永熙三年七月初九,巳時初刻。青銅狴犴香爐中沉水香嫋嫋,煙氣在陽光裡織成薄紗,映得王明德的烏紗帽珠流轉微光。他的聲音撞在冰冷的青磚上,帶著虛張聲勢的顫音:"禦史大人僅憑片紙,便要定本官通逆之罪?"補服上的雲雁紋幾乎要拂過公案上的《大吳律》刻本,袖底暗紋卻在動作間露出半寸鋒芒。
謝淵的鐵尺輕點案頭白瓷玉碟,三莖金棕色馬鬃靜靜躺在碟心,毛茬處的新鮮斷口泛著微光:"魏王府私馬場每逢初三剪鬃,"斷笏敲在《魏王府馬政錄》泛黃的紙頁上,驚起細塵簌簌,"三月初九密劄所附馬鬃,毛根猶帶血漬,"他抬眼時目光如刃,"敢問大人,鄭州驛站的馬廄裡,何以會有逆賊馬場新剪的汗血寶馬鬃?"
王明德的喉結在青紫色官服領口滾動,烏紗帽帶已被冷汗浸得微透:"必是驛丞監守自盜......"話音未落,堂外傳來靴底與青磚相擊的脆響,驛卒李四踉蹌闖入,手中染血的密信底冊在晨光中展開,頁角殘損處可見"魏王"二字:"大人明鑒!"他膝蓋砸在磚麵上,額角血痕蜿蜒如溪,"七月初三子夜,王大人親迎魏王府密使,"指尖顫抖著指向王明德袖口,"還說"魏王大業將成,爾等皆有從龍之功"!"
謝淵展開玄夜司呈送的《鄭州稅冊》,朱砂圈注處如泣血痕:"永熙三年春夏稅銀,六成徑入魏王府內庫,"鐵尺劃過"王明德印"的官章,印泥中細小的骨粉顆粒在陽光下閃爍,"此印泥以匠人指骨煆燒而成,"銀盒開啟時寒氣撲麵,"與魏王府私窯所製"人骨印泥",成分分毫不差。"王明德的臉霎時慘白如紙,補服下的裡衣暗紋在冷汗浸透後清晰可見——正是魏王府私軍的圖騰。
手掌重重拍在《大吳律》刻本上,驚得狴犴香爐中香灰四濺:"既稱脅迫,何不對質驛丞王順?"謝淵向玄夜司使眼色,卻見校尉架著一具屍體踉蹌入堂,驛丞王順的脖頸間勒痕深紫如茄,指節仍緊扣半片殘紙:"寅時發現縊於馬廄,"校尉聲音低沉,"手中攥著這個。"
殘頁上,三月初九的記錄旁,畫著極小的獬豸紋——與皇長子蕭桓玉佩上的紋章彆無二致。玄夜司急報隨之呈上,字跡在晨風中發顫:"鄭州衛所昨夜調動三千兵丁,旗號皆為孔雀藍。"謝淵指尖在殘頁上停頓,仿佛觸到了七年前磚窯地道裡的陰寒。
片尾:
午時初刻,王明德的哀號漸漸消散在穿堂風裡。謝淵在後堂展開《鄭州匠人失蹤錄》,三十七名製陶匠人的名字列於紙上,失蹤日期與《魏王府兵器造冊》的開工日嚴絲合縫。他忽然想起密劄紙背的星圖,七個暗點環伺中心紅點,正是魏王府七座私窯的方位——那些被奪走的匠人,或許正化作兵器上的刻痕,沉默地控訴著。
"大人,皇長子差人送來了《北疆馬政疏》。"黃綾奏折展開時,"秋高馬肥,宜獻良駒"的字跡端正秀雅,朱筆批注"可著鄭州知府協辦"的落款日期,正是三月初九。謝淵的手指撫過"蕭桓"印璽,印泥中幾莖金棕色鬃毛碎屑刺痛了視線——與案頭玉碟上的馬鬃,來自同一匹西域汗血寶馬。
謝淵望向窗外,皇長子的孔雀藍旗號正在風中翻卷,旗角處繡著的紋跡時隱時現。三莖馬鬃、半片殘頁、一方印泥,在他眼前織成一張大網,將魏王的私軍徽記、皇長子的孔雀藍、鄭州府的稅銀,統統收羅其中。獬豸冠纓在風中輕顫,他忽然明白,這場對峙揭開的不是序幕,而是大幕——大吳的律法天平上,正稱量著宗室的冠冕與匠人的骨血,而他手中的斷笏,必須成為最剛正的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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