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輿圖》載:"天下防務圖需收貯司禮監輿圖房,銅櫃三重,鍵以玄武紋鎖,每三年孟秋由禦史台開櫃核驗,陪檢官需具宗人府腰牌,違者以漏泄邊機論處。"永熙三年八月十三,紫禁城的更鼓敲過子時,謝淵掠過西華門的石獅子,袖中裝著永熙帝親賜的"禦史夜巡"銀符——符麵獬豸紋的獨角處,還留著七年前查抄魏王府時沾染的磚窯紅土,此刻硌得他掌心發疼。
夜視太白收光芒,報國欲死無戰場
永熙三年八月十三,子時初刻。輿圖房簷角的鐵馬被夜風吹得輕響,謝淵的指尖在銅鎖邊緣摩挲,鎖孔裡滲出的機油味混著鐵鏽味,讓他想起磚窯地道的氣息。身後衣料摩擦聲響起時,他本能地按住腰間鐵尺,待看清是玄夜司千戶李明,才微微頷首:"辛苦了。"目光卻始終未離漆盤上的驗傷錄,封皮上的朱砂批注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銅鎖"哢嗒"打開的瞬間,謝淵的太陽穴跳的厲害——這種陳腐的羊皮味,與《河防圖》如出一轍。火折子亮起的刹那,攤開的《河套屯田圖》讓他瞳孔驟縮:圖軸邊緣的包漿裡,幾粒孔雀藍羽毛正隨著他的呼吸輕顫,像極了私礦巷道裡,匠人王七斷指處滴落的血珠。
"秋祭獻馬..."他的聲音被夜霧吸走,指尖撫過圖背的朱砂密語,墨色未乾的筆鋒裡竟混著細沙,"是用黃河沙調的血。"當火折子移到圖角,"丙巳三十七王七"的編號撞進眼簾,他忽然想起火場中,自己渾身浴血搶出殘圖的場景,那時的指尖,也像此刻般麻木。
謝淵的鐵尺已出鞘三寸。裡間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他疾步穿過屏風,隻見掌事太監王忠俯臥在銅櫃旁,右手蜷縮如爪,幾縷孔雀藍羽毛從指縫漏出,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
"大人,驗傷錄..."李明的聲音帶著顫音。謝淵接過染著香灰的文書,驗傷錄上"舌根發黑"四字讓他喉結滾動——這是西域鶴頂紅的死相,與私礦管事王順的屍身症狀完全一致。目光落在王忠腰間的鎏金腰牌,"司禮監"三字的筆畫間,那道極小的字暗紋,像根細針紮進他的瞳孔。
他蹲下身,用銀針挑開王忠的指縫,靛青顏料蹭在針尖上,散發著魏王府私軍旗幟特有的氣味。"你早就該想到的..."謝淵低聲自語,指尖撫過王忠僵直的手腕,發現其內側有極淺的烙痕,正是魏王府私軍的斷刀印記,"他們連輿圖房都不放過。"
火折子的光芒掃過圖匣時,右側暗格的縫隙像道傷口。謝淵戴上棉手套的手微微發顫,半卷黃綾滑出的瞬間,"得河套者得天下"七字如重錘擊在他心口。落款處的印泥泛著珍珠光澤,湊近細嗅,西域龍腦香混著礦粉味,讓他想起那道偽詔——原來從那時起,逆黨就盯上了匠人科舉與河套防務的關聯。
"永熙元年孟夏..."他的手指劃過字跡,桑皮紙的紋理硌得指腹生疼,"兵器賬首筆交易的月份,也是陳六斷指的月份。"紙紋間嵌著的礦渣,在火折子裡閃著微光,像極了青龍山礦洞裡,匠人眼中倒映的星空。
片尾:
醜時初刻,謝淵倚著輿圖房的朱漆柱,看李明帶人封鎖現場。月光給《河套屯田圖》鍍上銀邊,"丙巳"編號在圖上投下陰影,恍若三十七名匠人列隊而立。王忠緊攥的羽毛還在案頭,靛青色在月光下漸漸發黑,像極了七年前磚窯廢墟上,凝結的血痂。
"大人,賬冊裡的"秋祭"..."李明的聲音打斷思緒。謝淵翻看著每月物資清單,"秋祭"二字出現的日期,恰好是蕭桓出京的日子。他忽然想起"秋祭之路,是匠人白骨鋪的。"此刻指尖劃過"孔雀藍顏料"的條目,終於明白逆黨為何執著於這種顏色——那是用匠人血、黃河沙、西域石共同染就的,屬於他們的罪惡印記。
寅時初刻,暮鼓從玄武門傳來,震得地磚微顫。謝淵將蕭桓的手書納入袖中,獬豸補服的青金石紐扣硌得他鎖骨發疼。遠處奉天殿的獬豸紋在夜霧中時隱時現,像極了倒在丹墀上的身影。他知道,輿圖上的每道墨線,此刻都成了逆黨謀反的籌碼,而自己手中的銀符,不僅是夜巡的憑證,更是三十七名匠人、萬千黎民的期許。
"李明,"他忽然轉身,目光掃過輿圖房的銅櫃,"明日起,核對所有秋祭路線與私軍營地的關聯。"夜風卷起案頭的孔雀藍羽毛,掠過他的獬豸冠纓,謝淵忽然覺得,這漫天夜霧,終有散去的一刻——就像磚窯的大火,雖然灼痛了雙眼,卻讓他看清了逆黨的真麵目。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讓輿圖上的每道密語,都成為逆黨無法抵賴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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