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太廟》載:"宗室涉罪聽審,須詣太廟寢殿叩拜太祖神位,三揖三讓畢,跪於丹墀聽勘。若有翻供抵賴,許匠人、軍戶等受累之民當殿擊鼓,聲聞九陛者,著宗人府嚴鞫。"永熙三年八月十六,太廟享殿的青銅香爐飄著沉水香,謝淵的獬豸補服拂過殿階的"蕭武二十三年造"青磚,磚麵的"山河"款識硌得掌心發疼。三十七名匠人子弟垂首而立,胸前的磚窯殘瓦隨呼吸輕顫——那些被歲月磨鈍的棱角,恰如匠人留在世間的最後印記,每一道凹痕都藏著未竟的血書。
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
永熙三年八月十六,巳時初刻。太廟寢殿的朱漆大門洞開,太祖高皇帝的袞冕畫像懸於正中央,冕旒垂落如簾,仿佛在俯瞰殿中這場遲來的審判。蕭烈的赭衣鎖鏈拖過"山河一統"的禦賜屏風,鏈環撞擊青磚的聲響,與謝淵的心跳重合。
謝淵雙手捧起漆盤,三十七片殘瓦在晨光中泛著青灰,每一片都帶著窯變的冰裂紋。"這些瓦當產自應天府磚窯,"他的聲音被殿中回音拉長,鐵尺輕點瓦麵時,指腹擦過一道淺凹——那是匠人以斷指為筆,在範模未乾時刻下的痕跡,"每片殘瓦的紋路裡,都浸著血與火。"
前排少年突然跪地,衣領扯開時露出胸口淡青色刺青,墨色已隨年月暈染:"這是家父被征時,用碎瓦棱角刻在我肩上的,"少年仰頭望著太祖畫像,喉結滾動,"他說磚窯的火能燒斷手指,卻燒不斷匠人的魂。"謝淵的視線模糊了一瞬,在磚窯廢墟撿到的半片瓦當,此刻正在袖中發燙——那上麵的焦痕,與少年胸口的刺青竟有相似的弧度。
蕭烈的赭衣驟然繃緊,喉間發出夜梟般的怪響,踉蹌時撞翻青銅燭台。謝淵本能踏前半步,隻見對方瞳孔驟縮如針,右手緊攥的青瓷藥瓶滾落磚麵,瓶身暗紋在火光下泛著幽藍——那是用礦蠟混著人血繪製的密語,與河套回函上見過的顯影方式如出一轍。
"皇兄!"襄王蕭漓搶步扶住蕭烈,指尖在其頸側按壓的動作過於精準,袖口飄出的龍腦香讓謝淵太陽穴突突跳動。他記得那偽詔上,也曾有過這種來自西域的香氣。蕭漓展開黃綾時,衣擺拂過燭火,密報邊緣的焦痕竟與魏王府私軍旗幟的破損處完全吻合。
殿中嘩然如沸,謝淵的玉笏砸在禦案上,驚起案頭《皇明祖訓》的扉頁。"呈秋祭路線圖!"他的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玄夜司千戶展開的輿圖上,紅色墨跡勾勒的"秋祭"路徑如毒蛇盤曲,途經的每處驛站都標著"丙巳"年份——那是魏王府私鑄兵器的起始。蕭桓的冠冕歪斜在額前,辯解的話語混著唾沫飛濺:"馬料皆經......"話未說完,驗糧局主事已被拖上殿,腰間玉佩正是魏王府私礦的礦鎬造型。謝淵接過賬冊時,觸到紙麵的粗糲——那是用匠人頭發混合紙漿製成的劣紙,與匠人骨殖上的發絲如出一源。
片尾:
申時初刻,太廟鐘樓的鐘聲轟然響起,震得殿中燭火明滅。謝淵望著殿外的匠人子弟,他們胸前的殘瓦在陽光下連成暗紋,恍惚間竟似無數斷指在丹墀上蜿蜒。蕭烈的藥瓶已被證實裝有牽機散,這種能讓人抽搐如傀儡的毒藥,此刻正躺在證物盤中,瓶身暗紋在陰影裡忽明忽暗,像極了逆黨藏在朝堂的無數眼睛。
"大人,"千戶的聲音低沉,呈上的賬冊散發著馬料的腥臭,"每車馬料裡摻著三斤骨殖,"他頓了頓,"是從磚窯廢墟裡扒出來的。"謝淵翻開賬冊,那些被碾碎的骨殖,曾是匠人們用來在磚上刻字的手。蕭漓的密報還攤在禦案上,龍腦香混著沉水香,讓他想起宗人府檔案裡,蕭漓近年頻繁出入魏王府的記錄。
酉時初刻,暮色漫進太廟,太祖畫像的袞冕漸成剪影。謝淵撫過斷笏,笏身的裂痕裡卡著半片殘瓦,那是方才少年跪地時掉落的。磚窯的火早已熄滅,但殘瓦上的刻痕仍在發燙,如同匠人未冷的血。蕭漓的身影在廊柱後閃過,衣擺掃過的地方,留下淡淡礦粉痕跡。
鐘聲再次響起,驚落殿角的枯葉。謝淵望向匠人子弟們低垂的頭顱,他們胸前的殘瓦在暮色中泛著微光,像極了當年磚窯裡指引匠人回家的燈火。鐵尺在掌心握得發疼,他忽然明白,這些殘瓦何止是證物,更是三十七戶人家的魂,是大吳律法必須托起的重量。逆黨的讒言在鐘聲裡消散,但太廟的青磚記得,每一道刻痕都是匠人用命寫下的證詞——而他手中的玉笏,終將成為劃破這漫長黑夜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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