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兵製》載:"藩王私設莊田者,按其兵甲多寡論罪,隱匿不報者,削爵為民。凡私鑄兵器者,首犯淩遲,從犯杖一百流三千裡。其兵器模具需刻鑄造年月、匠人姓名,違者連坐。凡衛所私通藩王者,衛指揮斬立決,士卒發配極邊充軍。"
掔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
永熙三年臘月廿九,安慶衛所的寒風裹挾著鐵屑與血腥氣,如同無數細小的箭矢,狠狠刮過謝淵的臉龐。他身著粗布衣裳,混在鑄匠隊伍中,手掌因長時間緊握鑿刀,早已磨出血泡。這雙手曾翻閱無數卷宗,也曾握刀斬向貪腐,此刻卻要偽裝成匠人粗糙的手,隻為探尋真相。寒風呼嘯,他心中默念著過往案件裡匠人們的血淚,腳步愈發堅定,踏入這彌漫著危險氣息的鑄坊。
鑄坊內,十二座鐵爐燒得通紅,熾熱的鐵水在爐中瘋狂翻滾,映得眾人麵容扭曲如鬼魅。謝淵低頭盯著手中的鑿刀,刃口那半道斷桅紋,在昏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這是魏王府私產的標記,與他此前在揚州鹽引、鄭州莊田契上所見的暗紋如出一轍。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心頭,他深知,這看似普通的鑄坊,背後定藏著驚天陰謀。
忽有老匠人踉蹌著撞向鐵爐,謝淵本能地伸手拉住老人,掌心觸到對方粗糙的老繭,厚得像層鐵甲。這觸感讓他想起鄭州那位老匠人布滿傷痕的手,心中一陣酸楚。老人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警覺,很快又轉為無儘的悲涼:"這位兄弟,可知這鐵水裡摻的不是炭,是咱匠人的血?"老人緩緩掀開衣襟,胸口縱橫交錯的疤痕呈暗紅,每一道都像是訴說著曾經的苦難,"那年臘月,督造官說血能固鐵,二十個兄弟的血,都融進了這些刀槍。"
謝淵的喉嚨瞬間發緊,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視線掠過沸騰的鐵爐,看見未凝固的刀身上,隱隱映著模糊的血字。他強裝鎮定,假裝撥弄鐵渣,指尖偷偷抹過刀身,觸感黏膩——是新凝的血,字跡雖淺,卻能清晰辨出"魏王府"三字。刹那間,這些年查過的案宗如潮水般在腦海中翻湧:鄭州匠人的斷指、揚州鹽工的血引、江寧織工的殘頁,此刻都化作鐵爐中翻湧的血浪,幾乎將他吞沒。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心中的憤怒與悲憫交織,暗暗發誓要為這些受苦的匠人討回公道。
夜愈發深沉,鑄坊角落籠罩在濃重的陰影中。老人用鑿刀在模具底部刻字,每一筆都帶著顫抖,仿佛在書寫生命的絕筆。"上個月,"老人壓低聲音,鑿刀在鐵模上輕輕敲出暗號,"新來的弟兄被砍了三根手指,就因為問了句兵器要運往何處。"謝淵目光如炬,注意到模具邊緣密密麻麻刻著極小的人名,每個名字旁都畫著斷桅——正是匠人傳遞密信的標記。這些名字,或許就是下一個消失在鐵爐中的亡魂,想到此處,他的心臟猛地抽痛。
突然,鑄坊大門被粗暴地踢開,衛指揮李通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佩刀在搖曳的火光中泛著冷光。"夜越深,老鼠越多。"李通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謝淵手中的鑿刀,最後停在老人袖口的烙痕上,"老東西,又在刻什麼鬼畫符?"謝淵心中警鈴大作,迅速將鑿刀藏入袖中,指尖觸到斷桅紋的刻痕,蕭櫟曾說的"魏王府的私軍,連兵器都要飲匠人血"在耳邊回響。他暗暗積蓄力量,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老人眼中閃過決絕,突然撲向鐵爐,抓起尚未冷卻的鐵水潑向李通。慘叫聲中,鐵水在李通身上迸濺,騰起陣陣白煙。謝淵毫不猶豫亮明繡春刀,獬豸紋在火光中一閃而過,如同一道正義的光芒。李通的佩刀剛要出鞘,謝淵的刀刃已抵住他咽喉:"按《大吳律》,私鑄兵器者,首犯淩遲。"謝淵的聲音混著鐵爐的熱氣,字字如重錘,"這些模具上的血字,足夠讓你全家下獄。"他死死盯著李通驚恐的雙眼,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這些惡人繼續逍遙法外。
醜時三刻,安慶衛所的地牢陰冷潮濕,月光透過狹小的鐵窗灑落進來。謝淵借著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拓印模具上的血書。每拓下一個字,都像是在揭開一個血淋淋的真相。老人蜷縮在草堆裡,氣息微弱,忽然指著他的繡春刀:"二十年前,我兒子也佩這樣的刀,他說禦史台的獬豸,能辨忠奸..."話未說完,劇烈的咳嗽聲震動胸腔,咳出的血沫落在謝淵手背上,滾燙得如同鐵水。謝淵的眼眶瞬間濕潤,他輕輕握住老人的手,感受到生命正在流逝,心中滿是不甘與憤怒。
捷報傳回京城時,蕭櫟正在東宮梅樹下讀《孫子兵法》。新雪紛紛揚揚落下,壓彎了梅枝,卻壓不住枝頭綻放的花苞。他展開謝淵的奏疏,"臣願為驚春凍雷,破這萬馬齊喑之局"的字跡力透紙背,墨痕中竟混著細小的鐵屑——定是謝淵在鑄坊拓印時不小心沾到的。看著這些鐵屑,蕭櫟仿佛看到了謝淵在危險中奮力取證的模樣,心中滿是敬佩與擔憂。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殿下,安慶衛查獲魏王府私軍印信。"暗衛的稟報驚起棲鳥。蕭櫟望著梅枝上的新雪,想起那年與謝淵在太學論政,對方曾說:"律法若成凍雷,必能驚醒沉睡的春。"此刻梅枝顫動,新雪紛揚,恰如謝淵在疏中所寫,這一聲凍雷,終將驚醒這寒夜裡的萬千生靈。他握緊奏疏,眼中閃過堅定的光芒,默默為謝淵加油,期待正義早日到來。
片尾
卯時初刻,安慶衛所的鑄坊迎來初雪。謝淵站在十二座鐵爐前,看著匠人小心擦拭模具上的血字——這些用血淚刻下的證據,即將送往京城,成為魏王府的罪證。老人的烙痕還在滲血,卻堅持要為謝淵修補衣裳:"禦史大人的衣,可不能破了獬豸紋。"老人顫抖的手在布料上穿梭,每一針每一線都飽含著信任與希望。
雪越下越大,謝淵解下外袍蓋在老人身上,自己隻著單衣走向驛站。寒風穿透單薄的衣襟,卻暖不了他胸口的冰涼——那些在鐵水中逝去的匠人,那些在斷指時咬牙的鑄工,都化作他懷中的奏疏,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他深知,這一路艱難險阻,但為了這些受苦的百姓,他絕不退縮。
京城方向,蕭櫟的密信隨雪花飄落:"梅枝已動,春信將至。"謝淵望著漫天飛雪,想起陸遊的詩句:"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此刻的安慶衛所,十二座鐵爐的火星尚未熄滅,恰似漫山梅花初綻,在這寒冬裡,預告著春天的到來。他握緊拳頭,朝著京城的方向堅定走去,堅信正義必將戰勝邪惡,這寒夜終將過去,黎明的曙光即將到來。
喜歡玄楨記請大家收藏:()玄楨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