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吳史?禮樂誌箋注》載:永興十三年冬狩宴,本為彰顯宗室武備之儀,卻因三樁物證實物,化作九王奪嫡的修羅場。禦史謝淵援引《考工記解詁》《礦冶圖考詳注》《天工開物?珠玉篇箋釋》等典籍,自鹿喉箭鏃的冶金成分、玉扳指的紋理解構、射靶皮革的織物痕跡入手,層層拆解諸王權謀。當狩獵器具成為政治鬥爭的暗語,這場宴會揭開的,不僅是個人罪責,更是大吳王朝權力更迭的驚濤駭浪。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
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永興十三年冬狩宴當日,申時三刻。北風裹挾著雪粒如砂礫般抽打在眾人臉上,獵場四周的蒼鬆掛滿冰淩,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成王蕭櫟身著玄色騎射服,腰間革帶的銅扣在寒風中微微震顫。他張弓搭箭的瞬間,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暗繡雲紋的內襯——那紋樣與熱河案幾木紋隱約相似,卻無人察覺。
箭矢破空之聲劃破寂靜,正中鹿喉。垂死的雄鹿前蹄揚起,在雪地上刨出三道血痕,宛如命運的讖語。謝淵蹲下身時,膝蓋撞在凍硬的雪塊上,刺骨的疼痛反而讓他更加清醒。他從袖中取出包著錦帕的青銅鑷子,鑷子頭部因長期接觸腐蝕性試劑而布滿細密麻點:“取《礦冶圖考?北境卷》,再備琉璃放大鏡、青銅臼杵。”
放大鏡下,箭鏃尖部的白鎢礦結晶在燭光中閃爍著幽藍光澤。謝淵用瑪瑙研缽將其研磨成粉,倒入特製的陶製坩堝加熱。當粉末開始融化,一縷奇異的青煙升起,他瞳孔猛地收縮:“此味與三年前通敵兵器案的冶煉殘留如出一轍!北境礦脈嚴禁外流,成王箭矢何來塞外伴生礦?”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頭《工部禁榷令》,羊皮紙卷邊的磨損痕跡,仿佛也在訴說著被掩蓋的秘密。
將箭杆纏繩浸入溫水,陶甕中很快泛起油花。謝淵用竹勺舀起漂浮物,湊近火盆細嗅:“鬆脂混著桐油,這是某鐵坊淬火工藝獨有的氣味。”他忽然想起私鑄錢幣案卷宗裡的記載,工坊位置恰好與箭杆油脂成分來源地吻合。而當顯微鏡下的箭羽膠水顯現出與私鑄錢幣相同的合金微粒時,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塞外礦料通敵、敵營工藝製箭、金融犯罪獲利,一箭三罪,成王這是要將謀逆寫在箭鏃上!”
戌時,宴會廳內獸炭燒得正旺,卻驅不散謝淵心頭的寒意。成王擦拭弓弦的玉扳指在燭火下流轉著溫潤的光,謝淵接過扳指時,感受到玉石表麵殘留的體溫——那溫度仿佛還帶著狩獵時的緊張與興奮。他將扳指置於《透光鑒古錄》特製的日光板上,水線走向與熱河案幾木紋的重合度,讓他呼吸一滯。
“取內廷織造局秘檔。”他的聲音在寂靜的驗功房裡格外清晰。放大鏡下,內壁陰刻雲紋的弧度與某密證絹底織紋分毫不差,而雲紋收尾處的細微缺口,竟與三年前太子太傅書房失竊的絹帛殘片完全吻合。測量扳指孔沿磨損痕跡時,遊標卡尺的讀數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長期左手佩戴,與太子圈禁時習字留下的老繭位置完全一致。”
底部嵌的銅片在王水浸泡下逐漸顯現紋路,謝淵對照《鑄局年表》,手指微微發抖:“與韓王令牌同屬永興七年三號爐所鑄,那年恰逢太子監國。這枚扳指,是太子權力移交的信物,還是成王謀逆的鐵證?”他想起太子被圈禁前夜,曾在禦花園折梅相贈的場景,此刻卻覺得那梅花的香氣裡,都藏著陰謀的味道。
趙王蕭桭射偏的靶心在風中搖晃,皮革表麵的褶皺如同他扭曲的心思。謝淵用淬過火的匕首割取樣本時,刀刃與皮革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將皮革放入加了皂角的沸水中蒸煮,水麵很快浮起一層暗紅色物質。
“辰砂混明礬,正是成王私藏墨料‘丹霞赤’的配方。”謝淵用鵝毛蘸取沉澱物,在宣紙上畫出一道痕跡,色澤與成王奏折朱批如出一轍。檢測皮革縫線的棉線時,顯微鏡下的特殊棉絮讓他瞳孔驟縮:“這是廢棄倉儲中的殘次品,尋常箭矢絕不會用此等材料——除非,是故意為之的障眼法。”
靶心背麵的蠟封在火烤下融化,刺鼻的硫化物氣味彌漫開來。謝淵抓起《鐵坊規製考》,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與某鐵坊非法淬火工藝完全一致!趙王故意射偏,卻用敵營顏料、廢儲棉絮、違禁蠟封,這不是失手,是精心設計的政治表演!他想借此掩蓋什麼?又想將禍水引向何方?”
金鑾殿內的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趙王蕭桭踏過青磚的腳步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眾人的心上。他展開彈劾奏章時,絲綢卷軸摩擦的沙沙聲中,暗藏著得意的殺機:“陛下!成王箭矢通敵、玉扳指謀逆,鐵證如山!此等大罪若不懲處,祖宗基業將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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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蕭櫟的官靴在青磚上擦出刺耳的聲響,他脖頸青筋暴起,聲音因憤怒而嘶啞:“趙王血口噴人!箭矢材質不過巧合,玉扳指乃祖傳之物!倒是趙王射靶用料蹊蹺,分明是賊喊捉賊,妄圖借此打壓宗親!”他的餘光掃過謝淵手中的證據箱,心中泛起一陣不安,卻又強撐著保持鎮定。
謝淵上前半步,官袍下擺掃過地麵揚起微塵。他展開卷軸的動作不疾不徐,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壓:“諸位殿下請看——”他舉起箭鏃樣本,“北境禁礦、敵營工藝、私鑄合金,箭鏃之上寫滿謀逆;”又展示玉扳指透光投影,“水線木紋、內廷織紋、太子舊物,一枚扳指道儘權力更迭;”最後指向射靶檢測報告,“成王墨料、廢棄棉絮、違禁蠟封,趙王射偏的每一箭,都是精心算計的政治投槍!”
韓王蕭檸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朝服邊緣,他斟酌著措辭:“謝禦史證據確鑿,但事關宗室,還需...”話未說完,便被趙王打斷:“韓王這是要包庇同謀?莫非也參與其中?”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成王黨羽與趙王黨羽激烈爭吵,唾沫星子飛濺在金磚地麵,宛如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永熙帝蕭睿猛地拍案,震得冕旒劇烈晃動,龍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夠了!謝卿即刻徹查!若有官員敢乾擾辦案...”他的聲音突然頓住,眼中閃過一絲疲憊和失望,“就地處斬!”
當夜,禦史台驗功房的燭光在寒風中搖曳不定。謝淵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案頭堆滿的卷宗和物證,像一座座小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周立跌跌撞撞闖入,官帽歪斜,臉上滿是驚恐:“大人!趙王黨羽在京城散布謠言,說您收受成王賄賂;成王的人買通三法司官員,試圖篡改檢驗結果;更有甚者,有禦史上書彈劾您越權查案!”
謝淵抓起案頭的狼毫,筆尖在硯台裡反複攪動,卻遲遲未落墨。他想起巡按江西時,為平反冤案被文官集團刁難的場景,此刻的壓力比那時更甚千倍。“傳玄夜衛。”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封鎖所有物證存放處,控製相關證人。若有異動...”他頓了頓,將狼毫狠狠折斷,“格殺勿論!”
與此同時,趙王王府密室中,蕭桭把玩著黑玉棋子,棋子與棋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加大輿論攻勢,就說謝淵與成王勾結,意圖顛覆朝綱。讓我們在禦史台的眼線,把箭鏃樣本換成普通鐵砂。”成王王府內,蕭櫟焦躁地來回踱步,扯鬆了領口的玉帶:“派人去北境,銷毀所有與塞外礦脈往來的記錄!再給三法司施壓,務必讓他們駁回謝淵的證據!”而在皇宮某處陰影裡,一雙雙眼睛正注視著這場博弈,等待著局勢的下一步發展,準備隨時伸出黑手,攪動這攤渾水。
寅時,寒風如刀,刮得京城的琉璃瓦嗡嗡作響。謝淵站在禦史台露台,望著皇宮方向若隱若現的燈火。那些燈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如同他此刻搖擺不定的心情。這場因宴射而起的風波,讓他看清了朝堂的黑暗,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大人,玄夜衛傳來消息,在成王的一處彆莊發現了與塞外勢力往來的密信。”周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緊張。
謝淵握緊腰間布滿鏽跡的佩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教誨:“為官者,當以天下為己任。”深吸一口氣,他轉身踏入夜色:“備馬!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龍潭虎穴,這真相,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堅定的步伐,仿佛在向黑暗勢力宣戰。而在這黑暗的籠罩下,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一場關乎大吳存亡的終極對決,即將拉開帷幕。
卷尾
太史公曰:觀永興朝宴射之變,方知權力漩渦中,一飲一啄皆藏機鋒,一器一物俱是殺招。成王以箭鏃為筆,書寫謀逆野心;趙王借射靶作盾,行構陷之實;玉扳指串聯兄弟秘辛,暗藏權力更迭之秘。謝淵以微末物證為刃,於箭羽、玉石、皮革間抽絲剝繭,卻遭各方阻擾。朝堂之上,官官相護如蛛網密布,利益勾連似藤蔓盤結。此案若不徹查,國法威嚴何在?民心向背何依?謝禦史能否衝破重重迷霧,力挽狂瀾?吾輩唯有拭目以待,盼浩然正氣滌蕩汙濁,使大吳朝堂重歸清明,護江山社稷安穩如初,佑天下黎民免受禍亂之苦,重現太平盛世之景。若正義不彰,則奸邪當道;若法理不存,則國將不國。願謝禦史之誌,堅如磐石,破此危局,還世間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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