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下的石屑裡,謝淵發現了《內官不得乾預外政》的條文殘片——字跡已模糊,卻仍能辨出"內官"二字。蕭楓的手指撫過石麵,新刻的飛鷹紋缺了鷹嘴,恰合《大吳律》中"內官越權"的刑罰條目,仿佛匠人在鑿去飛鷹的同時,也在鑿刻著國法的尊嚴。
"他們改得了堤石,"老匠人低聲道,將鑿下的飛鷹紋石屑裝入布袋,"改不了民心。"布袋上,隱約繡著當年河工的號衣紋樣,針腳間藏著未褪的血色。
涿州礦場的物料房裡,灰塵在光束中飛舞,謝淵的勘合符掃過賬本,"鐵礦出庫"條目下的朱砂印,與王林的新印完全吻合,印泥裡的赤鐵礦粉,在陽光下泛著妖異的紅光。"王猛每月供鐵三千斤,"他指向《礦場月報》,"卻記在"河工損耗"名下,三年間,損耗的鐵礦足夠鑄十萬副甲胄。"
掌礦虎的親隨突然招認,聲音裡帶著哭腔:"鐵砂鑄了腰牌、甲胄,"他的手指顫抖,指向牆角的模具,"還有...還有陛下的玉印,王公公說,這是為了...為了護國..."謝淵的目光落在模具上,飛鷹紋的凹槽裡,還沾著未清理的鐵砂,砂粒間嵌著半片河工的衣角,布料上的血漬,早已變成深褐色。
"這些鐵,"他的聲音如鐵,"本應築成長城,卻成了權臣的囚籠,困住了邊軍,困住了河工,也困住了大吳的江山。"
午門之外,陽光刺眼,謝淵的獬豸補子已被鮮血浸透,廷杖落下的聲響裡,他聽見王林的冷笑:"謝大人屢抗聖命,莫不是想學建文朝的鐵鉉?"話音未落,又一杖落在他背上,疼得眼前發黑。
"鐵鉉守的是城門,"謝淵的牙齒咬得發響,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臣守的是祖訓,是大吳的國法,是千萬黎民的安生日子。"他忽然看見,圍觀的官員中,有人悄悄摸向腰間的飛鷹紋荷包——那是飛鷹廠"同黨"的信物,繡工精致,卻藏著無數冤魂。
血滴在青磚上,竟聚成獬豸的輪廓,與城牆上的鐵犀倒影重疊,仿佛獬豸神獸在血色中蘇醒,睜開了沉睡已久的眼睛。
乾清宮的暖閣裡,炭火燒得正旺,德佑帝望著玉印在刑具上顯形的祖訓,手指劃過《神武會典》的禁條,目光在"內官不得乾預外政"處停留許久。"奶哥,"他的聲音裡帶著疑惑,"你說兼掌鎮刑司是為了肅貪,為何刑具卻顯祖訓?"
王林的蟒紋披風閃過一絲慌亂,卻仍強作鎮定:"陛下,定是謝淵暗中搗鬼,他...他勾結外臣,妄圖顛覆..."話未說完,謝淵已被林縛扶入,衣上血漬未乾,袖中《鑄印局密檔》飄落:"陛下,玉印磁粉依《奸黨罪》調配,"他指向刑具上的顯形文字,"此乃太祖爺留下的製衡之法,磁粉取自獬豸亭礎石,專克飛鷹廠的私礦鐵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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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佑帝的目光在密檔與王林之間遊走,終於落在"內官不得乾預外政"的條文上,手指輕輕叩擊禦案,仿佛在叩問太祖的在天之靈。
涿州礦場的礦道裡,陰冷潮濕,蕭楓的刀劈向飛鷹紋鐵門,鐵砂從門縫中湧出,在月光下顯形"奪門"二字,字跡間還帶著未乾的血痕。"按謝大人的密信,"他對副將說,刀上的獬豸紋在礦燈下發亮,"王猛的私兵藏在鐵礦深處,用的是咱們邊軍的糧餉鑄的甲胄。"
礦燈照亮的瞬間,千具飛鷹紋甲胄在鐵砂中顯形,每具甲胄的腰牌上,都刻著三法司官員的編號,編號旁的飛鷹紋,比鎮刑司的官印多了一道爪痕。蕭楓忽然明白,謝淵為何要在物料簽領單上畫缺角獬豸——這些甲胄,正是用本該修堤的鐵砂鑄的,每一片甲葉,都浸著河工的血。
"砍斷腰牌!"他的刀光閃過,飛鷹紋腰牌落地的聲響,像極了都察院的冤鼓,敲醒了礦道裡的冤魂,也敲碎了權臣的美夢。
文華殿的二次廷議上,氣氛凝重,謝淵展開蕭楓送來的甲胄,腰牌上的官員編號與《三法司名錄》完全吻合,每個編號旁,都用赤鐵礦粉畫著小小的飛鷹。"陛下請看,"他的笏板指向飛鷹紋,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內官兼掌刑名,終成養虎為患,這些甲胄,都是用邊軍的餉銀、河工的血肉鑄的!"
德佑帝望著甲胄上的鐵砂,忽然想起鎮刑司刑具顯形的祖訓,想起太祖爺在《鐵榜文》裡的諄諄告誡。"王伴伴,"他的聲音冷如鐵砂,"你說的"清風憲",就是用邊軍的鐵,鑄自家的甲,用河工的血,染紅自己的蟒紋披風?"
王林的膝蓋終於觸地,蟒紋披風上的飛鷹紋,在祖訓的光芒中顯得格外刺眼,仿佛被剝去了所有偽裝,露出了內裡的貪婪與猙獰。
都察院的密檔庫裡,燭火搖曳,謝淵將飛鷹紋補子、腰牌、物料簽領單封入鉛盒,盒麵刻著"鐵犀鎮朝"四字,筆觸剛勁,如鐵犀的獨角,刺破黑暗。林縛遞來新的密報,末句"三法司印已失"的旁邊,畫著三隻展翅的飛鷹——那是飛鷹廠餘黨的最新暗語,鷹爪所指,正是三法司的方向。
"大人,"林縛的聲音裡帶著憂慮,"王林雖倒,還有..."謝淵抬手止住他的話,目光落在《大吳官製考》的空白頁,那裡,他用朱砂悄悄畫了個完整的獬豸,獬豸的獨角,正對著鉛盒上的飛鷹紋。
窗外,鎮刑司的飛鷹旗正在飄落,卻在街角的陰影裡,三盞飛鷹紋燈籠悄然亮起,燈光搖曳,如同權臣未死的野心,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德佑十五年二月初一,寒風凜冽,謝淵站在鐵犀神像前,望著新鑄的獬豸紋堤石,石麵上的獬豸獨角,在陽光下閃著冷光。老匠人遞來刻刀,刀柄上纏著當年河工的紅繩,繩結間還沾著未褪的泥漿:"大人,該刻新的祖訓了。"
他接過刻刀,在堤石上落下第一筆,寒風掀起他的衣擺,露出內襯的獬豸補子——補子的線腳雖已磨損,卻在陽光下愈發鮮明,仿佛曆經磨難,卻從未褪色的初心。遠處,蕭楓的快馬踏過鐵砂,帶來涿州礦場清剿的捷報,卻也帶來新的密信:三法司的典籍裡,還有更多飛鷹紋的暗記。
謝淵的刻刀頓了頓,望向紫禁城方向,那裡,王林的蟒紋披風已不再飛揚,可飛鷹廠的陰影,卻像鐵砂一樣,嵌在官製的磚縫裡。他知道,這場與飛鷹廠的鬥爭,才剛剛開始,而他手中的刻刀,終將在官製的長卷上,刻下永不褪色的獬豸紋,就像鐵犀鎮守黃河,獬豸鎮守官製,千年不倒,萬年不搖。
卷尾
太史公曰:觀鐵犀鎮朝之事,知官製之患,患在權,更患在私。王林借"清風憲"之名,行專權之實,兼掌鎮刑司與飛鷹廠,破神武之製,壞祖訓之綱,其心可誅,其罪當萬死。然謝淵以祖訓為刃,以物料為證,暗調玉印,明鑿堤石,終使奸佞伏法,風憲複振,非獨其智,乃其忠也。官製之固,在法不在權;風憲之威,在公不在私。後之居官者,當以謝公為鑒,守祖訓如守堤,肅官紀如肅河,方保大吳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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