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衛送來被捕的瓦剌細作,謝淵親自審問,發現他們的密信,都是用鹵砂寫在鹽引背麵:"你們的戰馬,都是用大吳的鹽引換的吧?"
玄夜衛將瓦剌細作按倒在驛館磚地時,謝淵正借著月光端詳其鹿皮靴。細作的腳趾不自然地蜷縮,鞋底縫隙嵌著的青灰色砂粒,在勘合符下泛出硫黃特有的微光——與張老漢掌心的殘砂分毫不差。
"撬開他的鞋底。"謝淵的聲音混著嘶啞,靴底皮料被割開的刹那,五粒鹵砂滾落,其中兩粒還黏著乾涸的血痂。"建寧鹽井的砂,"他用指尖碾開血痂,"和張老漢指甲縫裡的一樣。"細作的瞳孔驟縮,喉間溢出瓦剌語的咒罵。
譯官湊在油燈前,密信在火上烘烤時,鹵砂寫就的瓦剌文漸漸顯形。謝淵盯著"九月前,集齊五千匹戰馬,大吳可破"的譯文,燭淚恰好滴在"破"字上,將墨色暈成血珠狀。馬廄裡死馬掌紋的"九月合圍"突然在眼前閃過,他的指節敲在案上,震得驗砂燈左右搖晃。
"五千匹,"他望向林縛,"正好是賬冊缺口的數目。"譯官的手在發抖,密信邊緣的焦痕,與馬槽底"鹽引三七九"的刻痕弧度一致——那是鎮刑司專用的火漆印。
細作最終崩潰時,供出的接頭人讓謝淵握筆的手頓住:"範永鬥...王經曆...還有..."他指著謝淵腰間的勘合符,"他們腰牌上的飛鷹紋,和鎮刑司刑房的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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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忽然想起李淳胸口的烙痕,那朵焦黑的五瓣花,此刻正與細作描述的腰牌暗紋重疊。窗外傳來戰馬嘶鳴,不知是邊軍的瘦馬,還是瓦剌即將襲來的鐵騎。
大同城隍廟的青苔漫過石階,謝淵的靴底蹭掉碑額的浮土,"開中則例"四個朱砂大字在暮色中若隱若現。碑身的"納馬數"條款被人用新漆覆蓋,刀刮處露出底下的舊刻:"每引納馬二匹"——正是神武朝的原跡。
"大人,碑陰有字!"林縛的聲音驚起宿鴉。碑陰的手諭在月光下顯形:"馬政關乎國本,鹽引不得私授勳貴。"謝淵的指尖撫過"勳貴"二字,石麵上的凹痕裡,竟嵌著半片鹵砂——與範永鬥商隊的貨物標記相同。
他的額頭抵著冰冷的石碑,涿州礦難的慘狀突然湧現在眼前:三百河工的屍體被私礦鐵砂掩埋,結案呈詞上的"意外"二字,正是用鎮刑司的硫黃墨所寫。"神武爺,"他的聲音哽咽,"河工們的血,都滲進這鹽引裡了..."
指尖劃過碑座的新刻痕跡,"周龍掌錢"四字的筆鋒,與茶馬司賬冊裡的密信如出一轍。周龍,這個本該在三年前殉職的戶部侍郎,此刻卻以這種方式,在祖訓碑上留下罪證。
碑座角落的三疊鹽引暗紋,在勘合符下顯形為三法司官印的輪廓。謝淵忽然想起範永鬥袖口的鹵砂印,原來早在篡改則例時,他們就已在祖訓碑上留下內鬼的標記。
茶樓的竹簾被北風掀起,範永鬥的青緞長袍閃過的瞬間,謝淵便注意到其袖口繡著的三疊鹽引紋——與密道裡發現的鎮刑司標記相同。"範東家,"他輕叩桌麵,"建寧鹽井的砂,踩在瓦剌戰馬的蹄下,滋味如何?"
範永鬥的瞳孔在茶香中收縮,匕首抵住謝淵腰眼時,袖中掉出的玉扳指滾向燭火,扳指內側的硫黃烙痕,與李淳胸口的印記完全吻合。"謝大人明知故問,"他的聲音裡帶著狠戾,"鎮刑司的人,連太仆寺的馬槽都能鑿字,何況小小的鹽引?"
玄夜衛闖入時,範永鬥正在謝淵耳邊低笑:"三法司的印信,早蓋在調兵符上了..."他撕開衣襟,露出的不僅僅是硫黃烙痕,還有心口紋著的三疊鹽引,每道紋路都對應著一個三法司要員。
搜出的密信在燭火下顯形,"三法司已通,九月合圍可成"的落款處,鎮刑司印泥裡的鹵砂閃著微光,三個重疊的鹽引暗紋,恰好遮住了三個官名——刑部尚書、戶部侍郎、太仆寺卿。
謝淵翻開從範永鬥處繳獲的《刑房秘錄》,"斷喉散"的配方頁上,朱砂圈著"鹵砂三錢,硫黃二錢",旁邊注著:"可斃戰馬,亦可滅口。"他的目光掃過"應用案例",張老漢和三匹死馬的記載赫然在列。
"大人,"林縛遞來調令原件,"每道調令的簽發時間,都在鹽引被盜的次日。"調令末尾的王經曆花押,與茶馬司賬冊裡的改筆,連頓筆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範永鬥商隊據點的密道裡,刑房賬冊的紙頁在風裡嘩啦作響。謝淵借著火折子查看,三年來的"鹽引換馬"記錄細到每匹馬的齒齡:"鹽引三七九,戰馬五十匹,鎮刑司王經曆收"——與馬槽底的刻痕完全一致。
賬冊裡夾著的鹽引殘頁,每一張都蓋著倒貼的太仆寺印,印泥裡的硫黃顆粒在火光下清晰可見。"他們用《官印定式》裡的倒蓋法,"謝淵的聲音像繃直的弓弦,"把官馬變成了私產。"
化驗報告送來時,謝淵正在比對張老漢的屍格。"鹽砂含硫黃、瓦剌香料,"刑部主事的聲音發顫,"正是《刑房秘錄》裡的斷喉散,足以讓戰馬暴斃,也能讓活人瞬間失聲。"
他忽然想起張老漢臨終前的抽搐,指尖撫過屍格上的鞭痕,與死馬腿上的痕跡嚴絲合縫。鎮刑司的刑具,此刻正躺在證物箱裡,烙鐵上的五瓣花,還沾著未褪的血痂。
蕭楓的急報穿透夜色,蠟封上的獬豸紋因用力過猛而變形:"瓦剌騎兵已過居庸關,戰馬五千匹,掌紋皆刻‘九月合圍’。"謝淵望著地圖上的大同防線,邊軍的部署圖上,缺馬的防區正像敞開的傷口。
"通知各營,"他的筆在"鹽引換馬"的數目上畫圈,"用涿州私礦的磁石打造馬掌,專破瓦剌的鐵蹄。"窗外,鎮刑司的緹騎正在押送範永鬥,燈籠上的鹵砂印,在雪地裡投下長長的陰影。
謝淵的勘合符掃過丹墀,十三件證物在陽光下依次排開:染血的鹽引、倒蓋的官印、毒砂製成的斷喉散、密道裡的賬冊...德佑帝的目光落在範永鬥心口的鹽引紋,玉鎮紙重重砸在禦案上。
"鹽引換戰馬,"謝淵的聲音響徹朝堂,"換走的是邊軍的骨血,蓋上的是鎮刑司的貪墨!"他指向三法司班列,"而他們的同黨,就在諸位大人之中。"
當刑部尚書、戶部侍郎、太仆寺卿被玄夜衛帶出時,他們腰間的玉牌在慌亂中掉落,背麵的三疊鹽引暗紋,與範永鬥密信上的標記完全吻合。戶部侍郎突然跪地,袖口露出的硫黃烙痕,讓朝堂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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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謝淵呈上《開中則例》原碑拓片,"他們篡改祖製,私授鹽引,讓瓦剌戰馬踏破邊關,讓河工血債深埋礦底!"德佑帝的朱筆在"斬"字上停頓,目光掃過拓片上的神武手諭,終於重重落下。
退朝時,謝淵望著殿外的獬豸雕像,補子上的絲線因連日奔波而磨損,卻在陽光下愈發鮮明。範永鬥臨刑前的話還在耳邊:"謝大人,你斬了我們,還有千千萬萬個‘範永鬥’..."
他知道,官商合流的毒瘤不會就此清除,但至少,今天的金殿之上,獬豸的角終於觸到了奸邪的眉心。
大同邊牆上,蕭楓的鐵騎兵正在試裝新馬掌。磁石與瓦剌鐵蹄相撞的火星裡,謝淵看見三年前涿州礦難的幸存者,正帶著磁石匠在城牆下忙碌。"這些磁石,"他摸著馬掌上的獬豸紋,"是河工們用命換來的。"
蕭楓望著遠方的煙塵,忽然笑道:"瓦剌的‘九月合圍’,怕是要圍出一身傷了。"他的甲胄上,新鑄的獬豸紋護心鏡,正將陽光反射向草原深處。
片尾
城隍廟的則例碑前,石匠正在鑿刻新製:"鹽引不得私授,馬政歸太仆寺直管。"謝淵看著"勳貴除外"四字被鑿去,露出底下的神武原刻,忽然想起張老漢掌心的血字,想起李淳胸口的烙痕。
"大人,"石匠捧著新刻的獬豸紋碑額,"百姓們說,這碑要立在馬市最顯眼的地方。"謝淵點頭,目光落在碑座新刻的"周龍掌錢"旁,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字:"獬豸在,民心安。"
夜宿驛館時,謝淵在燭光下修補勘合符。林縛送來的密報裡,三法司的新賬冊仍有三處缺口,缺口旁的鹵砂印,像未愈的傷疤。他忽然輕笑,指尖撫過勘合符上的獬豸角——隻要這角還在,便總有觸破黑暗的力量。
更夫的梆子聲響起,這次的節奏格外清晰。謝淵吹滅燭火,窗外,新鑄的獬豸旗在邊牆上獵獵作響,將月光剪成無數碎片,灑在大吳的疆土上。
謝淵站在大同城牆上,望著遠方的草原,手中的勘合符在風中作響。他知道,官官相護的黑暗不會徹底消失,但他會像獬豸一樣,永遠守護著大吳的官製和邊軍。
卷尾
太史公曰:觀謝公夜訪,知官商合流之毒,深植於鹽引之間、馬掌之上。張老漢以血書警世,李淳以烙痕明畏,範永鬥以硫黃為謀,層層皆見官製之腐、邊患之危。然謝公於血字中尋線索,於馬掌中破密約,以一人之勇,撼官商之網,非獨其智,乃其忠也。後之居官者,當以驛館夜血為戒,勿使腐吏之手,斷了家國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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