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吳會典?邊防篇》載:"九邊鹽路,乃邊防命脈,若為敵所控,則軍心動搖。漠北異動,往往始於鹽引之謀。"德佑二十年春,玄夜衛的密信帶著漠北的風沙抵達京城,揭開了一場冒充代王、勾結瓦剌的驚天陰謀。當飛鷹紋鹽引的鈐印與王林案舊印的磨損痕跡重疊,當宗室的"安撫論"遇上謝淵的"斷鹽策",這場由殘影掀起的風暴,終將在帝心的決斷與孤臣的鋒芒中,露出藏在暗處的獠牙——邊防的穩固,從不在妥協的安撫裡,而在識破偽裝的清醒之中。
"南北驅馳報主情,江花邊月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謝淵案頭的密信泛著粗糲的質感,狼山桑皮紙特有的纖維在晨光中根根分明,邊角還沾著漠北的黃沙,用指尖撚起時,沙礫簌簌落在青玉鎮紙上,留下細碎的白痕。玄夜衛密探在信末用朱砂小楷注著:“桑皮紙經漠北鹽堿水浸泡,纖維間隙含氯化鈉晶體,遇水即顯隱字。”
謝淵取來銀壺,將溫水緩緩滴在信角,水痕漫過之處,果然顯露出淡紅色的字跡,像血珠洇在紙上:“偽代王已收王林餘黨三百,瓦剌贈戰馬千匹,分駐漠北三帳。”他湊近細看,隱字的墨跡帶著微弱的硫磺味——這是漠北特有的狼毒草汁液調的墨,遇水氧化後呈紅色,三年前王林案的偽幣夾層裡,他見過同樣的墨痕。
信的正文在桑皮紙的褶皺間更顯驚心:“漠北出現自稱‘代王’者,著舊王蟒袍,以‘複舊製、清奸黨’為名招攬餘眾。瓦剌可汗遣三子為使,許以‘九邊鹽引專銷權’,約定秋高馬肥時,以鹽引換邊軍布防圖,伺機南下。”附頁的鹽引拓片用桑皮紙拓印,邊緣還留著拓印時的墨暈,鈐印“代王親軍司”的龍紋缺了左角,缺角處三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謝淵從卷宗櫃裡取出王林案的代王舊印拓片,平鋪在案上對比。他取來玄夜衛特製的銅尺,量得舊印劃痕角度為三十七度,新拓片劃痕角度分毫不差;再用放大鏡細看,劃痕邊緣的崩裂紋路——第一道深痕有兩處細微分叉,第二道淺痕末端帶卷曲的毛刺,竟與舊印拓片完全吻合,仿佛出自同一把刻刀的反複磨損。
“大人請看這個,”林縛捧著個錦盒上前,盒中鋪著黑絨,放著從瓦剌密使袖中搜出的令牌。飛鷹紋第三趾的缺角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缺角處的氧化痕跡呈深褐色,玄夜衛的驗狀寫著:“銅質含錫量三成,與趙顯令牌合金配比一致。”林縛用細針輕挑令牌背麵的火漆印殘片,“火漆成分含漠北赤鐵礦粉,與周顯鹽引的火漆印光譜分析完全吻合。”
謝淵取出案頭的“識墨石”,這是大理寺用洱海青石特製的鑒彆工具,石麵經百年米醋浸泡,遇硫黃墨即顯青黑色。他將石麵輕按在鹽引拓片的鈐印上,片刻後提起,朱砂層下果然顯露出青黑色的硫黃墨痕跡——這是代王舊部特有的“防篡改印泥”配方,印泥裡摻了涿州鹵砂與硫黃,三年前王林案的賬冊騎縫章上,那道“代”字暗記就是這般顯形的。
“偽代王每收一名餘黨,便發鹽引十道,”謝淵指著密信裡的清單,指尖劃過“鹽引可換漠北牛羊三十頭、彎刀一把”的字樣,“瓦剌出銀餉,代王舊部出鈐印,明著是招兵買馬,實則是想壟斷九邊鹽路。”他將新舊拓片並置,瞳孔在龍紋缺角與飛鷹紋暗記間收縮,“龍紋劃痕、硫黃印泥、飛鷹缺趾,這三者疊在一起,分明是要借‘代王未死’的流言,攪亂九邊軍心。”
林縛突然指著密信隱字的邊緣:“大人看這字跡走勢,‘偽代王’三字的捺畫末端都帶彎鉤,與周顯賬冊上的批注筆跡如出一轍。”謝淵湊近細看,果然見那彎鉤收筆極輕,帶著刻意模仿的滯澀——周顯當年在狼山管鹽引時,右手食指受過傷,寫字總在捺畫末端留這樣的彎鉤,王林案的供詞上處處可見。
晨光漫過案頭,將鹽引拓片的鈐印照得愈發清晰,謝淵望著那道與舊印分毫不差的劃痕,突然指尖輕叩鎮紙:“傳玄夜衛去蔚州,查周顯的堂兄周明——此人左手有六指,當年王林案脫罪後,就往漠北去了。”
二、朝堂爭議?宗室與孤臣的角力
早朝的鐘聲在太和殿回蕩,謝淵捧著漠北密報出列,桑皮紙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陛下,偽代王借代王之名惑眾,瓦剌助其擴勢,實為覬覦九邊鹽路,"他叩首道,"請增兵大同、宣府、延綏三鎮,斷漠北鹽引流通;再派精騎搗毀瓦剌與偽代王的鹽引中轉站。"
話音未落,宗室親王蕭瀚突然出列,玉帶在金磚地拖出輕響:"謝大人此言差矣!"蕭瀚是德佑帝的堂兄,封地在蔚州,與代王舊部素有往來,"代王舊部遍布漠南,若驟增兵,恐激反餘黨,動搖國本。不如遣使安撫,許以"永不追究舊罪",或可消弭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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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宗室立刻附和:"蕭王爺所言極是!謝大人查案已激出三虎餘黨,再動兵怕是要逼反更多人!"戶部侍郎王敬——代王舊部的核心人物,跟著出列:"九邊軍餉本就緊張,增兵需耗銀二十萬兩,不如將這筆錢用作安撫,更劃算。"
謝淵冷笑一聲,展開漠北鹽引拓片:"蕭王爺看這鈐印,"他用識墨石劃過龍紋缺角,硫黃墨顯形的痕跡在晨光中發紅,"與王林案的代王舊印磨損分毫不差。偽代王若真心歸順,何必用舊印發鹽引?何必接受瓦剌的"鹽引專銷權"?"
他轉向王敬,聲音陡然提高:"王大人說軍餉緊張,可知道瓦剌用鹽引換走的戰馬,足夠裝備三個衛?"謝淵舉起密信,"密報寫著"瓦剌可汗已備鹽引五千",這些鹽引若流入九邊,邊軍的鹽補給將被掐斷,到時候彆說軍餉,連士兵的活命鹽都要仰人鼻息!"
蕭瀚的臉漲得像熟透的豬肝,腰間玉帶被他甩得"哐當"作響,玉扣撞擊的脆聲裡藏著掩飾不住的慌亂:"謝大人這是危言聳聽!代王舊部多是宗室姻親,你這般窮追猛打,是想屠戮宗室不成?"他踉蹌著湊近龍椅,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刻意的蠱惑:"陛下,謝淵查王林案斬了鎮刑司百人,查私禮案捕了六部官員,如今權勢已壓過三司,若再掌兵權..."
"王爺住口!"謝淵的聲音如冰錐刺破他的話,"你敢說蔚州封地沒有代王舊部?敢說去年冬防,你的管家趙忠每月初三都往狼山商棧跑,"采買"的鹽引沒換成瓦剌的戰馬?"他上前一步,素色官袍掃過金磚地,帶起細微的風,"玄夜衛的密報記著,去年臘月十三,你府中二十車"年貨"從後門運出,車轍深三寸七分——恰好是裝滿鹽引箱的重量!"
這話像驚雷炸在太和殿,蕭瀚的臉"唰"地褪儘血色,連鬢角的青筋都在抽搐。謝淵從袖中取出卷成筒的拓片,"嘩啦"展開:"這是玄夜衛在蔚州官道拓的車轍,紋路裡嵌著鹽引箱的桐油味;這是狼山商棧鹽引箱的底紋拓片,"他將兩張拓片並置在禦前案上,晨光下,車轍的凹槽與鹽引箱的凸起嚴絲合縫,連箱角磨損的缺口都完全吻合,"卸貨地點就在瓦剌商隊駐營地,玄夜衛還在那撿到了你府特製的"蔚州貢鹽"包裝紙!"
堂下瞬間鴉雀無聲,連燭火爆芯的"劈啪"聲都格外清晰。戶部侍郎張嵩握著朝笏的手微微顫抖,他前日還收了蕭瀚送來的"蔚州特產",此刻才驚覺那禮盒的重量竟與鹽引箱一般沉。
德佑帝的目光落在兩張拓片上,指尖輕輕叩著禦案,龍紋玉扳指與紫檀木碰撞出沉穩的輕響。他瞥向蕭瀚腰間的玉帶,那玉帶的龍紋雕刻用的是"雙鉤碾玉法"——龍鱗邊緣有兩道平行的陰刻線,這是元興帝時期宮廷玉匠蕭誠的獨門手法,而王林案中代王舊印的龍紋,用的正是同一種技法。"謝卿查王林案時,便說代王餘黨盤根錯節,"皇帝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冷意,"如今看來,果然是舊禍新燃。"
蕭瀚還在垂死掙紮,膝蓋"咚"地磕在金磚上,帶著哭腔:"陛下!宗室不宜輕動刀兵啊!瓦剌正盼著我朝內亂,若逼反代王舊部,九邊防線必破!"他膝行兩步,想去拉皇帝的龍袍,卻被侍衛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