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帝突然抬手,龍紋袖口帶起一陣風,將案上的鹽引拓片吹得微微顫動:"朕信謝卿。"三個字擲地有聲,像巨石砸在冰麵,震得大殿梁柱都仿佛嗡嗡作響。蕭瀚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踉蹌著後退半步,玉帶的玉扣"啪"地撞在廊柱上,崩出個細小的缺口。
"傳旨!"皇帝的聲音陡然提高,在大殿中回蕩,"增大同、宣府、延綏三鎮兵力各五千,調神機營火器三百架,由蕭楓統籌,三日內開拔!"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宗室,"命玄夜衛持尚方劍,徹查漠南代王舊部,凡與偽代王通信、私送鹽引者,無論宗室勳貴,立捕三法司!"
最後一道旨意落在謝淵身上,皇帝的目光帶著信任:"林縛為巡按副使,持大理寺識墨石巡查九邊鹽引,遇私通瓦剌者,先斬後奏,不必請旨!"
謝淵躬身領旨時,眼角餘光瞥見皇帝悄悄將鹽引拓片塞進龍袍袖中,拓片邊緣的龍紋缺角,恰好對著宗室班列中那三位祖宅在蔚州的親王——他們此刻正低著頭,袍角的褶皺裡藏著掩不住的驚惶。
退朝的廊下,蕭瀚攔住建淵,聲音嘶啞如破鑼:"謝大人真要趕儘殺絕?那些鹽引不過是換了些漠北皮毛,何至於動兵戈?"謝淵停下腳步,轉身時晨光落在他眼底,亮得銳利:"王爺可知,那些鹽引換的戰馬,此刻正拴在瓦剌的軍營裡?識墨石認的是硫黃墨,國法認的是通敵罪,王爺若怕牽連,不如先把趙忠交出來——他的供詞,比玉帶更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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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瀚望著謝淵手中的識墨石,石麵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氣,癱靠在廊柱上。風卷著殿外的落葉掠過,帶著寒意——這場由鹽引掀起的風暴,終究要刮向藏在宗室陰影裡的根須了。
蕭楓的鐵騎在狼山商棧外埋伏了三夜,第三夜的子時,終於等來偽代王的"鹽引轉運隊"。領隊的是個獨眼漢子,腰間掛著飛鷹紋令牌,與趙顯的令牌一模一樣。"動手!"蕭楓一聲令下,鐵騎如潮水般湧上前,刀劍碰撞的聲響驚醒了狼山的夜。
踹開商棧地窖的石門時,三百箱鹽引在火把下泛著靛青光澤,每道引票的鈐印都是"代王親軍司",龍紋缺左角的磨損處沾著漠北的沙礫——林縛用識墨石刮下一點沙礫,與漠北戈壁的沙樣比對,顆粒大小、成分比例完全一致。
"用識墨石驗印!"蕭楓一聲令下,親兵將石麵貼在鈐印上,朱砂層下立刻顯形出極細的飛鷹紋,第三趾缺角的暗記與趙顯令牌分毫不差。商棧賬冊的"領引者"欄裡,王林餘黨張遷的花押歪歪扭扭,起筆的頓點與鹽引鈐印的起筆如出一轍,玄夜衛的吏員用識墨石輕抹花押,顯露出底下被掩蓋的"周明"二字——正是周顯堂兄的名字。
截獲的密信更坐實了陰謀:"待鹽引送抵漠北,便散布"朝廷要屠代王舊部"的流言,誘邊軍嘩變。"信末的火漆印是瓦剌文"可汗已備",與玄夜衛截獲的瓦剌可汗給偽代王的信措辭完全一致。蕭楓將密信裹進鹽引,快馬送抵京城:"這些鐵證,足夠讓宗室的"安撫論"閉嘴了。"
三法司的燭火徹夜未熄,謝淵將狼山鹽引與代王舊印拓片並排鋪開,林縛用銀針小心翼翼挑起鈐印的朱砂層——下麵的飛鷹紋缺第三趾,與周顯鹽引、趙顯令牌的暗記形成完整鏈條,仿佛用同一把刻刀雕成。
"這不是代王,"謝淵突然道,指著龍紋缺角,"代王的舊印龍紋缺右角,當年元興帝賜印時,特意讓玉匠在右角刻了暗記,這拓片缺的是左角,沒有暗記。"他翻開《代王印信譜》,泛黃的紙頁上畫著舊印的詳圖,右角果然有個極小的"興"字,用識墨石一抹,暗記更清晰。
"必是熟悉舊印的舊部仿刻的,"林縛恍然大悟,"此人知道龍紋缺角,卻不知道"興"字暗記。"話音剛落,玄夜衛的最新密報送到:"偽代王說話口吃,左手有六指——與代王舊部、前狼山商棧賬房周明特征完全一致。"
周明在狼山管過鹽引,熟悉印泥配方,卻不知道代王舊印的"興"字暗記。謝淵望著狼山鹽引的鈐印,突然冷笑:"周明在賬房時就愛仿刻印章,王林案的偽幣印模就是他刻的,當時留下的刀痕與這鹽引鈐印的刀痕完全一致。"他取來王林案的印模拓片,與鹽引鈐印並置,兩道斜向刀痕的角度分毫不差。
他將截獲的密信呈給德佑帝:"偽代王不過是瓦剌的傀儡,周明想借代王之名複國,瓦剌想借鹽引控九邊,兩人各懷鬼胎。用舊印發鹽引,目的是亂我軍心,斷我鹽馬互市。"德佑帝捏著密信,指節泛白:"朕就知道,代王早死了,這些跳梁小醜,不過是借屍還魂。"
蕭楓的捷報傳到京城時,三鎮增兵的檄文已插遍九邊。謝淵在輿圖上圈出狼山至漠北的鹽路,用朱筆劃了道紅線:"斷此路,偽代王的鹽引便成廢紙。"德佑帝望著輿圖,突然拍板:"派你親赴大同監軍,朕給你尚方劍,遇通敵者,先斬後奏。"
片尾
謝淵領旨時,案頭的狼山鹽引被風吹得輕顫,鈐印的龍紋缺角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代王殘影最後的掙紮。他將識墨石、《代王印信譜》、狼山鹽引拓片塞進行囊,指尖觸到尚方劍的劍柄,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邊軍血書的溫度。
而漠北的帳篷裡,周明正對著銅鏡練習代王的語氣,口吃的毛病讓他頻頻出錯,氣得摔碎了銅鏡。案上的鹽引堆成小山,飛鷹紋在燭火下投出扭曲的影子,瓦剌密使不耐煩地催促:"可汗的戰馬已備好,再招不到人,鹽引專銷權就給彆人了!"周明望著鏡中自己六指的左手,突然抓起鹽引:"再給我半月,蔚州的蕭瀚會送更多人來的——他的把柄在我手裡。"
風從帳篷縫隙灌進來,吹得鹽引嘩嘩作響,飛鷹紋的缺角在風中顫動,像在預示這場冒名鬨劇的終局——當謝淵的戰旗插上漠北的土地,當識墨石劃破最後一道偽裝,所有的殘影與陰謀,終將在九邊的陽光下,暴露無遺。
卷尾
《大吳史?邊防誌》載:"德佑二十年春,漠北偽代王起,勾結瓦剌,以鹽引誘餘黨。謝淵力主增兵,斷鹽路,擒周明,偽代王之亂始平。然宗室蕭瀚等與代王舊部之牽連,仍為隱患。"
這場由漠北密報引發的風波,撕開了代王舊案最後的偽裝。謝淵的敏銳、蕭楓的果決、林縛的細致,在與偽代王、瓦剌、宗室的博弈中,守護了九邊的安寧。狼山截獲的鹽引、識墨石顯形的痕跡、周明的口吃與六指,這些看似細碎的線索,最終拚湊出真相的全貌——所謂"代王殘影",不過是野心與貪婪的幻影。
夫邊防之要,在識真偽、斷敵路;治國之難,在辨忠奸、破勾結。德佑二十年的春風裡,謝淵的戰旗已指向漠北,尚方劍的寒光映著鹽引的青光,預示著一場徹底的清算即將到來。而那些藏在宗室玉帶後的陰影、瓦剌商隊裡的陰謀,終將在律法與民心的陽光下,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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