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接過油布包,指尖觸到裡麵硬物的棱角,心跳驟然加速。解開布包,半片白絹躺在油紙中,暗紅的血跡已發黑發硬,卻仍能看清“奸佞”“親征”的字跡,絹角沾著的香灰正是鎮刑司特有的龍涎香。旁邊的證詞上,密密麻麻記著焚屍的時間、地點,還有京營巡城營在驛道設卡的記錄,每一筆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人眼疼。
“備馬,去紫宸殿!”謝淵將血絹與證詞小心折好,塞進青袍內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這是捅破黑幕的關鍵,絕不能有半點差池。
紫宸殿的宮門口,兩尊石獅在晨光裡泛著冷光,四個鎮刑司番役正橫持水火棍攔路,為首的正是王林的心腹劉二。見謝淵走來,劉二皮笑肉不笑地攔在麵前:“謝禦史留步,王督主有令,今日非覲見時辰,若無陛下手諭,任何人不得入宮。”他眼角的刀疤在晨光裡格外猙獰,顯然是故意刁難。
謝淵停下腳步,目光掃過番役腰間的蛇紋腰牌,冷笑一聲:“鎮刑司好大的膽子,竟敢阻攔朝廷命官麵聖?”劉二梗著脖子:“小人隻是奉命行事,禦史大人若要硬闖,休怪兄弟們不客氣!”說著,水火棍“哐當”一聲交叉,擺出阻攔的架勢。
謝淵猛地從袖中掏出玄夜衛令牌,銅牌在晨光裡閃著冷光,上麵的“玄夜”二字透著威嚴:“我持玄夜衛密令,奉旨查案,誰敢攔?”他將令牌重重拍在劉二麵前,“阻撓欽案者,按‘通敵’論處,你擔待得起?”
劉二的臉色瞬間煞白,握著水火棍的手不自覺地鬆開。謝淵不再理他,推開攔路的番役,青袍的下擺掃過石階,徑直闖入紫宸殿。禦書房內,蕭桓正對著地圖沉思,見謝淵闖進來,眉頭微蹙:“何事如此緊急?”
謝淵“噗通”跪地,將血絹與證詞高舉過頂,聲音因激動而發顫:“陛下!大同衛血書被鎮刑司攔截,死士陳七遭滅口!這是從亂葬崗找到的半片血絹,上麵的字跡與周毅平日奏疏筆跡一致,還有宣府驛卒的證詞,親眼見鎮刑司番役焚屍滅跡,更有李穆調京營協助攔截的記錄!”
蕭桓的目光落在那半片血絹上,指尖輕輕拿起,絹絲粗糙的質感帶著陳年的僵硬,暗紅的血跡已發黑,卻仍能看出指尖劃過的力道。他將血絹湊近眼前,“奸佞”“親征”的字樣像針似的紮進眼裡,又拿起證詞,見上麵“鎮刑司番役持蛇紋木牌指揮”“京營巡城營隻攔帶驛牌者”的字樣,臉色瞬間從鐵青轉為震怒。
“好一個‘鎮刑司’!好一個‘威遠伯’!”蕭桓猛地將血絹拍在禦案上,龍紋玉鎮紙被震得跳起,“竟敢扣壓血書、殘殺信使,勾結京營阻塞驛路!眼裡還有沒有朕,有沒有大吳律法?!”他的聲音在禦書房裡回蕩,帶著雷霆之怒,指尖因用力而攥得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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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旨!”蕭桓猛地起身,龍袍下擺掃過案上的奏折,“玄夜衛即刻封鎖鎮刑司,凡涉案番役、太監,一律拿下!王林著即革職拿問,押入詔獄署嚴刑審訊,查他與李穆的勾結證據!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謝淵剛要叩首領旨,卻見李德全連滾帶爬地衝進禦書房,手裡舉著一封急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陛下!鎮刑司……鎮刑司剛遞來急報,說……說王督主在值房‘畏罪自儘’了!”
蕭桓的目光驟然變冷,盯著那封急報的眼神像結了冰。謝淵心頭一沉——王林死得太巧,分明是有人滅口,但這更說明背後的網,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禦書房內的檀香依舊繚繞,卻掩不住那半片血絹透出的血腥氣,一場更大的風暴,已在紫宸殿的燭火中醞釀。
謝淵剛要叩首領旨,禦書房的門忽然被“哐當”推開,李德全連滾帶爬地闖進來,手裡的急報折子被風卷得嘩嘩作響,他的貂裘帽子歪在一邊,露出凍得通紅的耳朵,聲音抖得不成調子:“陛下!鎮刑司……鎮刑司剛從值房遞來急報,說……說王督主在值房‘畏罪自儘’了!”
“自儘?”蕭桓猛地抬眼,龍袍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下忽明忽暗,他捏著血絹的指尖驟然收緊,絹角的碎絲嵌進掌心,“午時剛下的旨,未時就自儘?哪有這麼巧的事!”禦案上的鎏金暖爐“咕嘟”輕響,水汽氤氳中,他的眼神冷得像大同衛的寒冰。
謝淵心頭一震,剛要開口,卻見蕭桓的目光掃過來,那目光裡沒有震驚,隻有洞徹一切的冷厲。他立刻拱手:“陛下明鑒,王林掌管鎮刑司多年,黨羽遍布,此刻自儘,恐是有人滅口,欲蓋彌彰。”
李德全嚇得跪在地上,急報折子滑落在金磚上,露出“王林於值房懸梁,死前無遺書”的字樣。他連連磕頭:“小的……小的也覺得蹊蹺,鎮刑司的人說,發現時王督主已經斷氣,房裡隻留著半盞沒喝完的茶……”
“半盞茶?”蕭桓冷笑一聲,指尖在禦案上重重一叩,“傳旨玄夜衛,即刻封鎖鎮刑司值房,不許任何人進出!讓仵作仔細查驗王林屍身,茶水、懸梁繩索都要帶回勘驗,若查出中毒或他殺痕跡,格殺相關人等!”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另外,嚴密監視威遠伯府,李穆若有異動,就地拿下!”
謝淵躬身領旨,目光與蕭桓短暫交彙——那一眼裡沒有驚慌,隻有無聲的默契。蕭桓捏著血絹的指節泛白,謝淵看到他袖口的龍紋刺繡因用力而繃緊,知道這位帝王已看穿這“自儘”背後的陰謀:王林死了,死得恰到好處,卻把更大的疑團留給了朝堂。
“李德全,”蕭桓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去把鎮刑司遞報的小太監帶來,朕要親自問話。”李德全連滾帶爬地應諾,退出去時袍角掃過暖爐,濺起的火星落在金磚上,很快熄滅,像王林那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秘密。
禦書房內的檀香忽然凝滯,燭火無風自動,將君臣二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蕭桓望著窗外的暮色,那裡連著鎮刑司的方向,也連著大同衛的風雪。謝淵站在階下,青袍的褶皺裡還沾著宣府的塵土,他知道,王林的死不是結束,而是更凶險的開始——那些藏在血書背後的貪腐網絡,正借著這場“自儘”,準備將所有罪責一筆勾銷。
片尾
“這盤棋,他們想收官太早了。”蕭桓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謝淵,你記住,哪怕王林死了,血書的賬、死士的命,朕也會一筆一筆算清楚。”
謝淵再次躬身:“臣遵旨。”他退出禦書房時,見暮色已浸透宮牆,玄夜衛的身影在宮道上快速移動,甲胄的寒光在暮色裡格外刺眼。這場由血書掀起的風暴,終究要將所有暗角的齷齪,都卷進日光之下。
卷尾
《大吳史?邊將列傳》載:“二十九年九月,大同衛指揮使周毅遣死士四輩送血書,三輩遭鎮刑司截殺,唯陳七攜殘絹至宣府,終遭焚屍滅跡。玄夜衛暗哨得殘絹呈禦前,始揭鎮刑司扣壓邊報之罪。王林旋即‘自儘’,然血書殘絹存於禦書房,為日後親征之伏筆。
論曰:‘血書雖殘,忠魂未滅;死士雖死,真相不滅。邊將以血書警世,非獨訴疾苦,實欲破奸佞之網。德佑帝見絹而怒,君臣之隙始顯,朝局暗流漸成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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