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吳會典?軍報規製》載:“凡邊軍急報,需用‘飛遞’,日行三百裡,封皮加蓋‘軍機密’朱印,通政司需即刻呈禦,不得延誤。若遇將士血書,需以錦盒盛放,司禮監親啟,帝需當日批複,違者以‘慢軍’論罪。軍報需注‘發報時辰、信使姓名、驗信官印’,以備核查,偽造血書者淩遲處死。”
邊塵萬裡血書馳,甲胄鏽蝕箭羽疲。
朱批漫語輕生死,金殿驚聞碎玉時。
十載軍糧空耗散,一朝忠骨始昭垂。
君王震怒天威動,莫待城摧悔已遲。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初十,陽和堡守卒三千,甲胄鏽蝕者過半,扣環斷裂,甲片脫落,冬日寒風直往骨縫裡鑽。弓弦朽壞,十箭九脫,即便射中敵騎,箭頭也難入皮肉。北元遊騎日至城下,或罵陣,或試探,守卒以血肉相搏,三日陣亡百餘人,屍身都來不及掩埋,就凍在了城牆根下。臣周毅泣血懇請陛下,速發軍械,哪怕是半舊的甲胄、鈍了的箭頭也好,否則堡破之日,便是臣等殉國之時……”
奏疏的末尾,沒有用印,隻有一個鮮紅的指印,按在“毅”字之上,指腹的紋路清晰可見,像是用生命按下的誓言。而在血書的背麵,竟有王林用朱筆寫的批語,字跡潦草輕慢:“邊將邀功故技,血書恐為偽造惑眾,暫存廢棄檔,待陛下親征後視情處置,不必急呈。”那“偽造惑眾”四字,筆鋒淩厲,帶著一股不屑,與血書的慘烈形成刺目的對比。
“偽造?”蕭桓猛地攥緊血書,紙頁在他手中被捏得發皺,陳舊的麻紙發出“哢嚓”的脆響,仿佛隨時會碎裂。那些發黑的血跡仿佛瞬間活了過來,燙得他手心發疼,“周毅是跟著永熙帝守過宣府的老將,在大同衛五年,從未虛報過一次軍情!王林竟敢說他偽造血書?!”他想起周毅去年回京述職時,鬢角已染霜,卻腰杆筆直,說“北疆有臣在,陛下放心”,那聲音還在耳畔,人卻已化作邊關的忠骨。
禦書房內一片死寂,隻有蕭桓沉重的喘息聲。晨光漸漸升高,照在案上李穆的親征奏折上,“乘勝追擊”“軍心可用”的字樣此刻看來無比諷刺。他忽然想起謝淵昨日呈上的十七封被扣奏疏,想起趙七染血的密信,想起彙通錢莊那些不明不白的銀錠,一股怒火從心底竄起,直衝頭頂,燒得他眼前發黑。
“啪!”蕭桓抬手一揮,案上的青瓷茶杯“哐當”一聲撞在龍紋鎮紙上,瞬間碎裂,淡綠色的茶水濺在李穆的奏折上,暈開一片墨跡,像一滴未乾的血。茶葉混著碎瓷片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開淡淡的茶香,卻壓不住那股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好!好一個‘暫存廢棄檔’!”他聲音發顫,胸口劇烈起伏,龍紋常服的領口被掙得敞開,“朕的將士在邊關用血肉築城,他們在京師扣壓血書、挪用軍餉!朕差點就信了李穆的鬼話,要親征去給他們圓謊!要不是謝淵你們把血書呈上來,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謝淵與沈煉同時跪地,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陛下息怒!”蕭桓看著他們,又看向那封血書,眼眶忽然發熱,他雖知邊軍艱苦,卻從未想過竟到了用血肉擋刀箭的地步。那些在奏折裡輕描淡寫的“軍備待補”,原來都是用將士的性命換來的拖延。
“傳旨!”蕭桓猛地一拍禦案,龍紋鎮紙被震得跳起寸許,聲音帶著壓抑的嘶吼,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玄夜衛即刻拘拿王林、李穆,抄沒家產,不得讓他們銷毀任何賬冊!鎮刑司地窖所有密檔封存,由謝淵與沈煉共同清點,每一封被扣奏疏都要登記造冊!通政司所有經手軍報的官吏,一律停職待查,查清楚誰是同黨,誰是幫凶!”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血書上“速發軍械”的字樣,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無儘的痛心:“再傳旨兵部,即刻調撥三萬套甲胄、十萬支箭羽,由沈煉親自押送北疆,告訴守卒們,朝廷沒有忘記他們,朕……對不起他們。”
謝淵與沈煉齊聲領命,額頭抵著地麵,聽見蕭桓的喘息聲在禦書房回蕩,帶著帝王的憤怒,更帶著對忠魂的愧疚。晨光穿過窗欞,照亮血書上暗紅的血跡,那些凝固的血仿佛在這一刻蘇醒,映著蕭桓眼中的血絲,也映著即將破曉的黎明——屬於邊關的公道,終於要來了。
“這……”蕭桓的指尖剛觸到血書的紙頁,就被粗糙的麻紙質感硌得一顫,那紙張邊緣帶著毛刺,顯然是邊關急造的粗紙,與京中細膩的宣紙截然不同。他抬頭看向謝淵,眼中滿是疑惑與不安:“既是八百裡加急的軍報,為何現在才到?司禮監每日呈送的軍報彙總裡,從未見過這份血書的影子。通政司的呈報表呢?調來看!”
謝淵躬身從袖中取出通政司的登記冊副本,紙張泛黃發脆,顯然是從舊檔中謄抄的,他指著其中一行墨跡稍深的記錄:“陛下請看,通政司的原始記錄寫著‘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十五軍報入司鎮刑司王字批待核驗’,這‘王’字是王林的私印記號,按規製,軍報需當日呈禦,絕無‘待核驗’的道理。”他頓了頓,聲音沉得像鉛,“這份血書半月前就到了通政司,卻被王林以‘內容誇大、恐擾聖心’為由扣壓,直到昨夜玄夜衛從鎮刑司地窖的‘廢棄檔’木箱中找到,才知周毅將軍已在血書送出後三日,於陽和堡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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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煉上前一步,玄甲的甲片輕輕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雙手抱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帶著壓抑的沉痛:“玄夜衛北疆暗線傳回的密報說,周毅將軍寫這份血書時,已患肺癆三月有餘,那日咳得幾乎喘不上氣,卻硬是咬破右手指腹,用鮮血當墨。寫一陣就咳一陣,血沫濺在紙頁上,他就用袖口擦了繼續寫,寫完最後一個字時,咳出的血染紅了半張案幾。”
他喉結滾動,聲音愈發沙啞:“將軍強撐著交代親衛‘這血書若送不到陛下案前,我死不瞑目’,自己則披甲上陣,帶著不足千名的殘兵死守陽和堡。北元遊騎用的是新鑄的彎刀,咱們的守卒卻拿著鏽成廢鐵的長刀,將軍身中三箭,仍死死釘在城門下,直到最後一口氣都在喊‘援軍……援軍……’”沈煉從袖中取出片鏽蝕的甲胄碎片,放在禦案上,那鐵片薄如蟬翼,邊緣卷曲,上麵還留著箭頭穿透的孔洞,“這是從陽和堡城牆下撿的,甲胄薄得能透光,箭頭一碰就彎,根本擋不住刀劍,守卒們是在用血肉之軀填城啊!”
蕭桓的目光落在血書上,指尖顫抖著捏住紙頁的邊角,陳舊的麻紙在他手中微微發顫,仿佛承載著千鈞重量。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展開,紙頁因乾燥而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極了邊關的風聲。墨跡與血跡交織在一起,有些字已被血暈染得模糊不清,卻字字泣血,力透紙背: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初十,陽和堡守卒三千,甲胄鏽蝕者過半,扣環斷裂,甲片脫落,冬日寒風直往骨縫裡鑽。弓弦朽壞,十箭九脫,即便勉強射出,箭頭也鈍得穿不透北元的皮甲。北元遊騎日至城下,或罵陣挑釁,或晝夜猛攻,守卒以血肉相搏,三日陣亡百餘人,屍身凍在城牆根下,連收屍的力氣都沒有。臣周毅泣血懇請陛下,速發軍械,哪怕是半舊的甲胄、鈍了的箭頭也好,否則堡破之日,便是臣等殉國之時……”
末尾的署名處,“毅”字的最後一筆拖得極長,像一道凝固的血痕,蜿蜒而下,旁邊還按著個鮮紅的指印,指腹的紋路清晰可見,那是用生命按下的誓言。蕭桓的指尖撫過那指印,仿佛還能感受到一絲殘留的溫度,眼眶瞬間發熱——周毅是永熙帝時期的老將,當年隨先帝平定漢王叛亂,在宣府城下斷過左臂,卻從未喊過一聲苦,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忽然,一陣風從窗縫鑽入,血書被吹得翻轉過來,背麵一行朱批赫然映入眼簾,是王林那熟悉的歪扭字跡:“邊將邀功故技,血書恐為偽造惑眾,暫存廢棄檔,待陛下親征後視情銷毀,不必呈禦。”那“偽造惑眾”四字寫得格外用力,朱墨幾乎要透紙而出,透著一股輕慢與不屑,與血書的慘烈形成刺目的對比,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紮進蕭桓的心裡。
“偽造?”蕭桓猛地攥緊血書,紙頁在他手中被捏得發皺,陳舊的麻紙發出“哢嚓”的脆響,仿佛隨時會碎裂。那些發黑的血跡仿佛瞬間活了過來,燙得他手心發疼,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一拍禦案,龍紋鎮紙被震得跳起寸許,聲音帶著壓抑的咆哮:“周毅是跟著先帝打江山的功臣!守大同衛五年,每年的軍報都寫得實實在在,從未虛報過一兵一卒!王林竟敢說他偽造血書?!他憑什麼?!”
蕭桓的目光掃過案上的親征奏折,李穆那“邊軍士氣高昂,宜趁勝親征”的字樣此刻看來無比諷刺。他想起昨日謝淵呈上的十七封被扣奏疏,想起趙七染血的密信,想起彙通錢莊那些流向私人腰包的軍械銀,一股怒火從心底竄起,直衝頭頂,燒得他眼前發黑。李德全嚇得跪倒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喘,禦書房內隻剩下蕭桓粗重的喘息聲,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悶雷。
“這些蛀蟲!”蕭桓的聲音發顫,血書被他緊緊按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貼近那些在邊關死去的忠魂,“他們扣壓軍報,挪用軍餉,看著將士們用血肉擋刀箭,卻在京中盤算著親征的功勞!周毅的血書在他們眼裡是‘偽造’,邊關的白骨在他們眼裡是‘邀功’,朕的江山,就是被這些人一點點蛀空的!”
“啪!”蕭桓猛地抬手一揮,案上的青瓷茶杯應聲而飛,杯身撞在龍紋鎮紙上,“哐當”一聲碎裂開來,淡青的瓷片飛濺四射,有的落在金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脆響;有的彈到禦案邊緣,沾著未乾的茶水顫動。溫熱的茶水濺在李穆的“親征奏折”上,順著奏折的褶皺流淌,暈開一片深褐的墨跡,像一滴未乾的血珠,將“懇請陛下即刻親征,以振軍威”的字樣浸得模糊。
“好!好一個‘暫存廢棄檔’!”蕭桓的胸口劇烈起伏,龍紋常服的前襟被氣浪掀得抖動,他手指死死點著案上的血書,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朕的將士在邊關用血肉築城,用白骨鋪路,他們卻在京師扣壓血書、挪用軍餉!周毅在陽和堡流的血還沒乾,李穆就在這裡寫‘親征奏折’邀功!朕差點就信了你們的鬼話,要帶著鑾駕去給你們這些蛀蟲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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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跪地叩首,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青袍的袖口因用力而繃緊:“陛下息怒!周將軍的血書、王林的朱批、通政司的登記冊,還有地窖搜出的十七封被扣奏疏,樁樁件件都是鐵證!王林、李穆通同作弊,視邊軍生死如草芥,懇請陛下下旨徹查,還周將軍與陣亡將士一個公道,還北疆守卒一個生路!”
沈煉也跟著深深叩首,玄甲的甲片與金磚碰撞,發出鏗鏘的回響,他聲音帶著泣血的悲憤:“玄夜衛已查實,彙通錢莊每月撥付的五千兩軍械銀,從未送抵北疆軍器局,實則流入李穆私庫!王林從中分潤三成,用這些克扣的軍餉在城郊購置了百畝良田,還在府中藏了二十副本該送往前線的鐵甲!北疆的甲胄薄如紙片,是因為好鐵都被他們倒賣牟利;箭頭一碰就彎,是因為生鐵都換成了鉛塊!”
蕭桓的目光掃過地上的茶杯碎片,又猛地落回血書上,指尖顫抖著撫過“堡破之日,便是臣等殉國之時”的字樣。眼前仿佛浮現出陽和堡的慘狀:北元的鐵騎踏破城門,守卒們舉著鏽成廢鐵的長刀迎上去,甲胄被彎刀輕易劈開,鮮血濺在雪地上,染紅了城牆的磚縫;周毅披著重鏽的鎧甲,身中數箭仍死死擋在城門下,最後倒下時,眼睛還望著南方的京師方向——那是他盼了一輩子的公道,卻被奸佞的私心碾碎在塵埃裡。
一股巨大的愧疚與憤怒像潮水般席卷而來,蕭桓猛地一拍禦案,龍紋鎮紙被震得跳起寸許,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傳旨!”
“陛下!”李德全嚇得連滾帶爬地膝行上前,手中的拂塵都抖落了,臉色慘白如紙。蕭桓的聲音帶著壓抑到極致的嘶吼,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血腥氣:“玄夜衛即刻拘拿王林、李穆,抄沒其家產田宅,凡涉案官吏一律鎖拿歸案,一個都不許漏!鎮刑司地窖所有密檔封存,由謝淵與沈煉共同清點,每一封被扣奏疏、每一筆贓銀去向都要登記造冊,不得有半點遺漏!”
他頓了頓,胸口的起伏漸漸平息,眼神卻愈發淩厲如刀:“通政司所有經手軍報的官吏,無論職位高低,一律停職待查!朕要親自審!倒要看看,這京師的天,到底被這些蛀蟲蛀空了多少;倒要看看,還有多少邊軍的血書,被他們藏在‘廢棄檔’裡蒙塵!”
“臣等遵旨!”謝淵與沈煉齊聲領命,額頭緊緊抵著地麵,聽見蕭桓的喘息聲在禦書房回蕩,那聲音裡有憤怒,有愧疚,更有不容動搖的決絕。晨光透過窗欞斜斜照進來,落在血書上,那些暗紅的血跡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仿佛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那是陽和堡陣亡將士的眼睛,是北疆守卒的眼睛,更是無數期盼公道的目光。黎明已至,這場遲到的清算,終於要開始了。
片尾
此時的威遠伯府,李穆正對著滿桌的金銀發呆,管家匆匆跑來,聲音發顫:“老爺,鎮刑司那邊出事了!王林被玄夜衛帶走了,說是……說是查軍械案!”李穆猛地站起來,腰間的玉帶“啪”地撞在桌角,玉扣碎裂:“怎麼會這麼快?地窖的賬冊不是都轉移了嗎?”他忽然想起給劉成的字條,冷汗瞬間濕透了錦袍,“壞了!劉成怕是招了!”
而鎮刑司的值房,王林剛被玄夜衛按住,掙紮著嘶吼:“你們憑什麼抓我?我有陛下親賜的免死牌!”沈煉冷笑一聲,將血書扔在他麵前:“免死牌?周將軍的血書在此,邊軍的白骨在此,你的免死牌,能抵得過他們的性命嗎?”王林看到血書上的批語,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癱軟在地,再無之前的囂張。
卷尾
《大吳史?德佑實錄》載:“二十九年十月初一,謝淵呈大同衛指揮使周毅血書於禦前,書載‘甲胄鏽蝕、弓箭告罄’,字跡泣血,背有王林‘偽造惑眾’批語。帝覽之震怒,碎禦案茶杯,斥‘奸佞誤國’,即日下旨拘王林、李穆,抄沒家產,查核軍械銀去向。
論曰:‘血書非止血書,乃邊軍忠魂之證;帝怒非止帝怒,乃國法民心之憤。王林、李穆貪墨軍餉,扣壓血書,其罪不止於貪,更在於罔顧社稷安危。謝淵持正不屈,沈煉勇毅尋證,終使忠魂昭雪,可見公道雖遲,終不缺席。’
德佑二十九年十月初二,玄夜衛在威遠伯府地窖搜出未及銷毀的軍械賬冊,與周毅血書所述一一對應,罪證確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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