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保你全家平安”的字跡正是張懋的,蕭桓將信摔在他麵前:“你還有何話可說?當年鎮刑司亂政你觀望,如今舊黨藏詔獄你包庇,真當朕瞎了眼?”張懋癱倒在地,再無辯駁之力。
謝淵將《鎮刑司舊檔》鋪展在風憲司公案上,燭火在泛黃的紙頁上跳動,每一頁都記著舊黨的罪證。他用朱筆圈出涉案人員姓名,指尖劃過“蘇州畫師李墨”“襄陽知縣趙德”“前兵部侍郎周顯”等名字,對沈煉沉聲道:“按冊緝拿,一人不漏,舊檔便是鐵證,不容他們狡辯。”
緹騎分赴各地時,江南正值梅雨季節。蘇州畫師李墨正以“隱逸名士”自居,在拙政園旁開了間畫舫,每日與文人們吟詩作對。緹騎闖入畫舫時,他正揮毫畫《寒江獨釣圖》,見緹騎亮出舊檔中“偽造忠良通敵畫像”的記錄,手中狼毫“啪”地掉在硯台裡,墨汁濺得滿紙狼藉。緹騎在他的畫軸夾層中搜出未燒毀的偽證底稿,上麵還留著他模仿忠良筆跡的練習紙,李墨癱在畫案前,喃喃道:“鎮刑司倒了五年,怎麼還會查到我……”
襄陽的抓捕更顯驚險。前鎮刑司文書趙德早已改名換姓,靠著王林的庇護當了三年知縣,在任上搜刮民脂民膏,將縣衙後院打理得堪比府邸。緹騎翻牆而入時,他正與小妾清點銀錠,賬房暗格裡藏著二十錠刻著“鎮刑司”字樣的官銀——那是當年分贓的物證。見緹騎舉著舊檔闖入,趙德抓起銀錠就想砸人,卻被緹騎反手按在地上,銀錠滾落一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最驚心動魄的是捉拿前兵部侍郎周顯。此人隱居在河南鄉下莊園,家丁皆是招募的亡命之徒。緹騎深夜圍莊時,家丁們舉著刀槍反抗,箭矢射穿了兩名緹騎的手臂。沈煉親率人破門而入,正見周顯在書房焚燒賬冊,火星濺在他花白的胡須上,灰燼中“克扣邊軍冬衣款十萬兩”的字跡仍清晰可辨。周顯見無路可逃,竟想吞金自儘,被緹騎死死按住,金塊從嘴角滑落,在青磚上砸出凹痕。
謝淵親審周顯時,老侍郎起初梗著脖子抵賴,拍著公案喊:“我乃兩朝元老,豈會貪墨軍餉!”謝淵不慌不忙,命人呈上舊檔中“冬衣款領款單”,上麵的簽名與周顯平日奏折筆跡分毫不差,旁注“王林代領五千兩,周顯親領五萬兩”。周顯盯著簽名,指節捏得發白,忽然老淚縱橫,癱在囚椅上:“大同衛雪深三尺,士兵凍得握不住刀……我卻用他們的冬衣款買了莊園,看著塘報上‘凍斃士兵三百’的消息,夜夜睡不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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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及舊黨首惡五人被斬那日,京師刑場圍滿百姓。囚車經過時,爛菜葉、石子如雨點般落下,有人哭喊著“還我夫君命來”——那是當年被構陷忠良的家眷。謝淵站在詔獄署前,看著工匠們拆除密室石壁,石屑飛濺中,他命書吏將《鎮刑司舊檔》抄錄三份,朱砂批注罪行輕重:“一份存內閣史館,留待後世評說;一份送風憲司存檔,為日後查案留據;一份懸於午門三日,讓百官百姓看清舊黨如何禍國殃民。”石匠鑿碎最後一塊石壁時,他望著露出的青天,喉結動了動——積弊終有滌蕩之日。
詔獄革新的章程很快擬就。謝淵在朝堂上捧出奏疏,聲音沉穩有力:“臣請設‘三法司會審’製,詔獄案件需刑部主審、風憲司監審、玄夜衛證審,三衙畫押方可定案;典獄長由陛下親選,三年一輪崗,不得連任;地牢設‘監刑日誌’,緹騎與囚犯家屬代表每日簽字,杜絕私設密室。”蕭桓翻看奏疏,見每條製度後都附著“防王林之弊”的批注,提筆朱批“準奏”,又添“玄夜衛緹騎二十名常駐詔獄,每月將獄情報風憲司核查”。
英國公張懋的處置在朝野掀起波瀾。舊檔雖未記他直接參與,但“收受王林白銀萬兩”“默許門生庇護舊黨”的證據確鑿。蕭桓在文華殿召集群臣,指著賬冊上的記錄:“張懋身為勳貴,不思報國,反庇奸佞,留著何用?”當庭下旨革去其爵位,貶為庶民,流放鳳陽守皇陵。緹騎查抄其莊園時,從地窖搜出隱瞞的三千畝田契,蕭桓命將田產變賣,所得銀兩萬兩全充邊軍冬衣款。消息傳開,京師百姓敲鑼打鼓,說“這才是清君側、安社稷”。
玄夜衛的全國清查持續了三月。緹騎在山西查獲鎮刑司舊吏藏在佛像中的“反攻倒算名冊”,上麵列著“若複起先殺謝淵、周毅”的字樣;在廣東抓到當年偽造密信的文書,他已當了鹽商,家中藏著鎮刑司的令牌;連偏遠的四川驛館,都查出驛丞是當年的劊子手,手上還留著行刑的老繭。五十餘名舊黨被緝拿歸案,按舊檔記錄定罪:罪重如偽造聖旨、濫殺忠良者斬立決;罪輕如傳遞消息、藏匿檔案者杖四十、戍邊三千裡。沈煉將查獲的“反攻名冊”呈給謝淵時,見他在名冊上畫了個圈:“斬草需除根,這便是清查的意義。”
雨過天晴時,詔獄的朱漆大門重新粉刷一新,門楣上懸起“法紀昭彰”的匾額。新典獄長帶著三法司官員查獄,囚犯們在陽光下晾曬被褥,“監刑日誌”擺在值班室最顯眼處,每頁都簽滿密密麻麻的名字。謝淵站在詔獄外,望著往來的緹騎與刑官,忽然想起王林被抓那日的陰雨——舊惡雖如陰霾難散,但隻要製度如日,終能照亮每一處角落。
詔獄署經過整頓,麵貌煥然一新。新典獄長上任後,將《大吳律》刻在獄牆上,每日組織囚犯學習;玄夜衛緹騎的“監刑記錄”公開透明,家屬可查親人在獄中的待遇;三法司會審的第一個案件便為十年前的冤案平反,受害者家屬捧著昭雪文書,在風憲司門前長跪不起。
謝淵在朝堂上呈《詔獄革新成效》:“自革新以來,詔獄案件審理周期縮短三成,冤案申訴率降八成,囚犯死亡率降至曆年最低。”蕭桓看著奏報,對群臣道:“律法不是用來整人的刀,是護民的盾。謝淵滌蕩詔獄積弊,才讓法紀真正昭彰。”
年終歲末,謝淵入宮述職,呈上《德佑中興十策》,細數“整吏治、強邊軍、通互市、興教化、清刑獄”等功績。蕭桓將策論放在龍案中央,與《九邊軍冊》《南疆教化錄》《詔獄清查檔》並列,望著窗外初晴的天空,輕聲道:“鎮刑司餘毒肅清,詔獄積弊滌蕩,這中興大業,總算底定了。”
謝淵望著案上堆疊的文書,想起這些年查案的艱險、革新的阻力,眼眶微熱:“陛下信任,臣方能放手施為。如今法紀明、邊軍強、民心安,大吳的根基總算穩了。”蕭桓起身,與他並肩看向宮牆外的萬家燈火:“這不是你我二人之功,是天下忠良、百姓共同的心血。”
夜色漸深,禦書房的燈亮至天明。案上的《鎮刑司舊檔》已蒙塵,而新修的《大吳律》在燭光下泛著清輝,見證著一個王朝在滌蕩餘波後,走向真正的清明與安寧。
片尾
《大吳會典?憲製》載:“德佑三十六年詔獄革新後,‘三法司會審製成定製,詔獄案件無冤案積壓;玄夜衛監刑記錄公開,家屬可查;鎮刑司舊黨肅清,天下再無‘羅織罪名’之患’。當年‘斬五人,戍邊二十,黜免八人’,皆按律定罪,‘天下稱快,謂“法紀昭彰,中興可期”’。”
《大吳史?讚曰》:“德佑之世,內憂外患迭起,然終成中興者,在‘有君明、有臣忠、有法嚴’。謝淵持印查詔獄,非僅為除舊黨,實乃為立新規;蕭桓支持滌蕩,非僅為泄私憤,實乃為固國本。君臣相得,法紀先行,此中興之根本也。”
卷尾
《大吳史?德佑本紀》論曰:“德佑一朝,以親征起,以滌獄終,首尾相顧,脈絡分明。初,鎮刑司亂政,叛黨窺伺,邊軍積弱,民不聊生;終,吏治清、邊軍強、刑獄明、民心安,皆因‘革新不止,法治不鬆’。
詔獄之滌蕩,為中興最後之滌瑕。謝淵持印查抄,以舊檔為證,按律定罪,既不株連無辜,亦不姑息元凶,儘顯‘法不阿貴’之精神。蕭桓用人不疑,始終支持,方有‘餘波儘平,中興底定’之局。
史稱‘德佑中興,成於君臣同心,立於法治嚴明’。觀其始末,非天幸,實人力也;非一時之功,實十年磨一劍也。後世論中興者,必稱德佑,蓋因其‘革故鼎新,不忘法治初心;滌蕩餘波,終守江山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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