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躬身道:"回大人,小人是廚房新來的,替李大哥添酒。"他故意粗著嗓子,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若被識破,隻能硬闖。
張敬擺擺手:"罷了,快去添酒。"他心思全在玄夜衛身上,並未深究。王瑾鬆了口氣,轉身快步走向廚房,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玄夜衛的巡查很快結束。親衛統領回報:"隻是例行檢查,沒發現異常。"
眾人鬆了口氣,重新落座。王遷喝乾杯中酒,笑道:"我說沒事吧?咱們有李德全公公護著,誰能動咱們?"
張敬卻皺著眉:"還是小心為妙。謝淵在京中也有眼線,聽說他已托通政使劉矩轉呈密折,若被他拿到證據..."
"證據?"劉達嗤笑,"他能拿什麼證據?糧庫的賬冊咱們改了,塘報的底稿燒了,唯一的活口周顯在詔獄裡,還能翻了天不成?"
王遷拍著胸脯:"就是!明日我去詔獄一趟,讓陳主事給周顯用點"手段",保管他什麼都招。到時候,謝淵想保嶽峰,反倒會被牽連。"
水榭外,王瑾已混出側門。他回頭望了眼晚翠園的紅燈,那光芒在他眼中竟比北元的篝火更刺眼。他握緊發髻裡的麻紙,快步消失在夜色中——必須儘快將證據送到謝淵手中。
次日清晨,謝淵在府中收到王瑾的密信。展開麻紙,上麵的字跡雖潦草,卻字字驚心:"張敬等宴飲慶大同將破,分贓十七萬石,欲構陷嶽峰、謝淵通敵,周顯在詔獄將被屈打成招。"
謝淵捏著麻紙的手微微顫抖。他想起大同衛的血書,想起嶽峰斷指的決絕,一股怒火直衝頭頂。"這些奸賊!"他一拳砸在案上,硯台裡的墨汁濺出,染黑了奏章上的"忠"字。
親衛進來稟報:"大人,通政使劉矩求見,說有要事相商。"
謝淵眼睛一亮:"快請!"劉矩是少數敢與李德全抗衡的官員,定是為血書之事而來。
劉矩進府時,神色凝重。他屏退左右,低聲道:"謝大人,嶽峰的血書被李德全扣了,我雖拚死保留原件,卻無法呈給陛下。昨日玄夜衛王瑾送來的密報,我已看過——這是扳倒他們的唯一機會。"
謝淵點頭:"劉大人,我意即刻聯名上奏,附上王瑾的密報與血書原件,拚著觸怒陛下,也要揭露這夥奸賊!"
劉矩卻搖頭:"不可。陛下對邊將猜忌已深,若直接上奏,反會被斥為"結黨構陷"。李德全在宮中耳目眾多,我們的奏折怕是送不到禦前。"
"那該如何?"謝淵急道。
劉矩沉吟道:"唯有借玄夜衛之力。王瑾是玄夜衛百戶,他的密報可走"密呈"渠道,直達指揮使案頭。若指揮使能麵呈陛下,或許能讓陛下警醒。"
謝淵皺眉:"玄夜衛指揮使是李德全的門生,會幫我們嗎?"
"未必,"劉矩道,"指揮使雖依附李德全,卻也是武人出身,最恨克扣軍餉、構陷邊將之事。我曾與他共事,知其尚有良知。若將李謨等人宴飲慶城破的醜事說透,或許能打動他。"
謝淵起身踱步:"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見王瑾,讓他說服指揮使。劉大人,血書原件還請妥善保管,那是最後的鐵證。"
詔獄署內,周顯被鐵鏈鎖在牆上,渾身是傷。陳主事拿著卷宗,皮笑肉不笑地說:"周百戶,招了吧。隻要你說嶽峰通敵,我保你不死,還能給你一筆銀子,遠走高飛。"
周顯啐了口血沫:"休想!我家將軍是忠是奸,天地可鑒!你們這群奸賊,扣糧害命,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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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主事臉色一沉,對獄卒道:"給我打!打到他招為止!"
鞭子落下,周顯痛得渾身抽搐,卻仍罵不絕口:"李謨、張敬...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就在此時,王瑾帶著玄夜衛闖了進來。"住手!"他亮出令牌,"指揮使有令,周顯案由玄夜衛接管!"
陳主事一驚:"王百戶,這是詔獄署的案子,你無權乾涉!"
王瑾冷笑:"是不是有權,你去問李德全公公。哦,對了,昨日晚翠園的宴飲,指揮使也聽說了——你說,若陛下知道你們在邊鎮危急時飲酒分贓,會如何?"
陳主事的臉瞬間慘白,眼睜睜看著玄夜衛將周顯帶走,卻不敢阻攔。
玄夜衛指揮使在乾清宮麵見蕭桓。他將王瑾的密報與晚翠園宴飲的記錄呈上,聲音凝重:"陛下,李謨、張敬等人確有扣糧、匿報之舉,昨日更在私宅宴飲慶大同將破,其言行悖逆,實難容忍。"
蕭桓看著密報,手指在"賭城破日"四字上反複摩挲。他想起嶽峰的血書,想起三年前奪門之變的血雨腥風,心中疑竇叢生。"李德全知道此事嗎?"
"李德全公公恐是知情,"指揮使道,"張敬是其心腹,若無默許,斷不敢如此放肆。"
蕭桓沉默良久,忽然道:"傳旨,命謝淵即刻進京,審理大同糧案。玄夜衛、鎮刑司、兵部三司會審,不得徇私!"
指揮使叩首:"陛下聖明。"他知道,這道旨意意味著,李德全的好日子到頭了。
晚翠園內,張敬等人正在收拾細軟,準備跑路。王遷慌道:"聽說謝淵要進京會審,咱們怎麼辦?"
張敬強作鎮定:"怕什麼?李德全公公會保我們的。快把贓銀轉移到魏王蕭烈府中,那裡最安全。"
話音未落,謝淵帶著親兵闖了進來,身後跟著玄夜衛。"張侍郎、王僉事,彆來無恙?"謝淵的聲音冰冷如刀,"陛下有旨,拿你們歸案!"
眾人麵麵相覷,癱軟在地。謝淵看著桌上未動的酒壺,想起大同衛餓死的士卒,眼中燃起怒火:"帶走!"
夕陽照進晚翠園,將捕快的影子拉得很長。那些曾經的歡聲笑語,此刻都化作了哀嚎與求饒。
片尾
德佑十四年,大同糧案審結。李謨、張敬等十餘人伏誅,李德全被黜為淨軍,發往南京孝陵種菜。嶽峰雖已戰死,卻被追贈"忠烈侯",其子嶽明襲職,繼續鎮守大同。謝淵因功升兵部尚書,整飭邊鎮糧道,設巡糧禦史,終成一代名臣。
晚翠園的紅燈早已熄滅,唯有牆上的酒漬,在風雨中漸漸褪色,如同那些被遺忘的血與淚。
卷尾語
《大吳史?謝淵傳》評:"京師宴飲之揭露,非獨王瑾之功,實乃天不藏奸。當是時,奸佞盈朝,若非謝淵、劉矩之堅守,王瑾之勇毅,大同之冤恐將永沉。故曰:國之將興,必有直臣;國之將亡,必有佞幸。德佑朝能延祚,賴此數人而已。"
《明倫彙編?刑法考》載:"大同糧案,開大吳"三司會審"之先例,此後內官乾政、緹騎掌兵之弊漸除。論者謂"晚翠園一宴,雖悖逆,卻成革弊之契機",蓋因禍兮福所倚,天理昭彰,終難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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