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桓看著地上的王顯、趙安,又看著秦飛手裡的罪證,心裡的猶疑突然消散了——他想起謝淵在嶽峰祠的盟誓,想起大同衛兵卒的血書,想起邊民被瓦剌殺掠的慘狀,帝王的權衡,終究要讓位於社稷的安危。
“王顯、趙安,”蕭桓的聲音很沉,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私通瓦剌、偽造奏疏、欺君惑眾,按大吳律,當斬立決!其同黨,下玄夜衛勘問,凡參與構陷者,一律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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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顯、趙安還在哭著求饒,卻被玄夜衛卒拖了下去。主和派的官員們嚇得渾身發抖,再沒人敢說“棄大同、增歲貢”。蕭桓看向謝淵,目光裡滿是愧疚:“謝尚書,朕錯信奸言,讓你受委屈了。大同衛的糧餉、援兵,朕即刻下旨,全按你的奏疏辦!”
謝淵接過蕭桓遞來的聖旨,雙手捧在胸前,眼眶突然紅了——不是委屈,是釋然。他躬身道:“陛下!臣定不負聖望,三日之內,援兵必到大同,糧餉必運至邊地,定守住大同衛,不讓瓦剌再前進一步!”
蕭桓點頭,又對群臣道:“今日之事,讓朕明白——守社稷,需信忠良,需拒奸佞!日後再有人主和棄邊、私通外敵,無論官階高低、是否有太後懿旨,一律嚴懲不貸!”群臣齊齊躬身:“陛下聖明!”
退朝後,蕭桓單獨留下謝淵,遞給他一塊令牌——是玄夜衛的“防務監督令牌”,憑此牌,可調動玄夜衛卒協助守邊。“謝尚書,”蕭桓的聲音帶著愧疚,“之前朕猶疑,讓你受了不少委屈,這塊令牌,你拿著,若有官員再敢扣壓糧餉、拖延援兵,你可直接處置,不必奏朕。”
謝淵接過令牌,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心裡卻暖得像春日的陽光:“陛下放心,臣定用好這塊令牌,守住大同,守住京師,守住大吳的江山。”
三月廿七,蕭桓下旨:戶部撥糧三萬石、火器五十門,由玄夜衛卒護送,即刻運往大同衛;李默將軍率大同衛援兵三千,午時出發;陳安將軍升大同衛總兵官,節製邊地兵馬;王顯、趙安斬立決,曝首九邊,以儆效尤。
同日,太後派人送來懿旨,說“陛下明辨是非,老身甚是欣慰,願捐私產萬兩,充邊軍餉”。蕭桓看著懿旨,心裡鬆了口氣——太後終究是顧全社稷的,之前的主和,不過是被奸人蠱惑。
謝淵親自送援兵出城時,蕭桓也來了。他站在城樓上,看著援兵的隊伍浩浩蕩蕩向大同衛方向去,對謝淵道:“謝尚書,朕在京師等你的好消息。”謝淵躬身:“陛下安心,臣定帶捷報回來。”
城樓下,百姓們自發拿著饅頭、熱粥,遞給路過的兵卒,喊著“守住大同,守住京師”。蕭桓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帝王的猶疑,會寒了忠良的心,會亂了百姓的誌;而帝王的堅定,才是社稷最穩的柱石。
四月初一,大同衛傳來捷報:謝淵率援兵抵達時,瓦剌正全力攻城,陳安、李默裡外夾擊,斬殺瓦剌兵五千餘人,瓦剌左賢王率部退回獨石口,短期內再不敢襲擾大同衛。
蕭桓拿著捷報,在禦書房裡笑了——這是他登基以來,最踏實的一次笑。他立刻下旨:謝淵加“太子太保”銜,賞銀五千兩;陳安、李默升都督僉事;大同衛兵卒每人賞銀二兩,戰死兵卒的家屬,由戶部按月發放撫恤金。
李東陽走進禦書房時,見蕭桓正對著捷報笑,躬身道:“陛下,謝尚書打了勝仗,九邊各鎮都遞來奏疏,說‘願聽謝尚書調遣,死守邊地’——大吳的邊防,終於穩了。”
蕭桓點頭,目光望向窗外的陽光:“以前朕總怕,怕打不過瓦剌,怕朝堂動蕩,可現在朕明白,隻要信忠良、拒奸佞,再強的敵人,也能打退;再亂的朝堂,也能整肅。”
德佑十五年四月初五的午後,京師的風已帶了暖意,禦書房的格窗半開著,飄進幾縷淡淡的桃花香——那是宮牆下新栽的碧桃,花瓣被風卷著,落在案上攤開的《大同衛捷報》上,粉白的瓣兒襯著墨色的“殺敵五千”,竟添了幾分安穩的意味。
蕭桓坐在案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捷報的邊角,目光卻不時望向殿外——自昨日接到玄夜衛“謝尚書今日返京”的密報,他便沒心思處理其他奏疏,總想著大同衛城頭的刀光劍影,想著自己三月間的猶疑,竟讓謝淵帶著兵卒在邊地苦守了十日。
“陛下,兵部尚書謝淵,自大同衛返京,在外候旨。”王福的聲音輕得像飄進來的桃花瓣,剛落,殿外便傳來沉穩的靴聲——不是朝靴的規整聲響,而是沾了邊地沙土的粗靴,踩在金磚上,帶著幾分風塵仆仆的厚重。
蕭桓抬眼時,謝淵已躬身走進殿內。他沒穿平日的兵部官袍,仍是那身守大同衛時的戎裝——甲胄的邊緣磨得發亮,右肩甲片上還留著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該是瓦剌騎兵劈砍時留下的;衣袍下擺沾著黃褐色的沙土,那是大同衛城外的風沙痕跡;連他遞上狼頭旗的右手,指關節上還結著未愈的凍瘡,是守城時握刀凍裂的,此刻還泛著紅。
“臣謝淵,幸不辱命,自大同衛返京,向陛下複命。”謝淵的聲音比往日略低些,帶著長途奔波的沙啞,卻依舊沉穩。他雙手捧著一麵殘破的旗幟,遞到蕭桓案前——那是瓦剌左賢王的狼頭旗,皮製的狼頭被砍得麵目全非:左眼處一道深痕,幾乎劈穿狼頭;右耳被削去半截,露出裡麵發黑的皮革;旗麵更是布滿刀孔與箭痕,最顯眼的是旗角處一大片暗黑色的漬跡,那是瓦剌兵的血,早已凝固發脆,風一吹,竟簌簌掉了些細小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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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旗……”蕭桓起身離座,伸手接過狼頭旗時,指尖不經意觸到那片血漬,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讓他驟然想起三月廿三的廷議——那日王顯還在殿上喊“瓦剌騎射精銳,大同衛必破”,可眼前這麵殘破的狼頭旗,卻藏著謝淵與兵卒們的死戰。他手指微微發顫,摩挲著狼頭左眼處的刀痕:“這是……守城時砍的?”
“回陛下,”謝淵躬身答道,目光落在狼頭旗上,語氣裡帶著幾分凝重,“是四月初一瓦剌總攻時,陳安將軍用父親的斷矛劈的。那日瓦剌左賢王親自督戰,旗下騎兵輪番攻城,陳將軍守西北隅,斷矛都劈得卷了刃,才斬了舉旗的瓦剌百戶,奪下這旗。”他頓了頓,聲音輕了些,“守城的頭三日,大同衛糧道被斷,兵卒們都是喝著雪水、啃著乾麥餅作戰,有個十六歲的小兵,凍得手指握不住刀,還硬撐著搬石頭堵城缺口……臣這甲上的刀痕,就是替那小兵擋的。”
蕭桓的喉結動了動,再看謝淵肩上的甲痕、手上的凍瘡,之前壓在心底的愧疚突然翻湧上來。他把狼頭旗輕輕放在案上,轉身從一旁的食盒裡端出杯熱茶,遞到謝淵手中——茶是剛泡的雨前龍井,還冒著熱氣,杯沿凝著水珠。“謝尚書,”他聲音裡帶著不易察的愧疚,“三月間廷議,朕猶疑不決,讓你在大同衛多擔了十日的心,讓兵卒們多受了十日的苦……你……怪朕嗎?”
謝淵雙手接過熱茶,掌心瞬間暖了起來,他低頭抿了一口,茶的清香衝淡了口中殘留的邊地風沙味。抬眼時,他的目光坦蕩得像大同衛的藍天:“陛下,臣不怪。臣在大同衛城頭,見陳安將軍握著斷矛對兵卒說‘陛下在京師記掛著咱們’,便知陛下的猶疑,不是怕敵,是怕京師再遭兵禍,怕百姓再受流離之苦。帝王治世,需顧朝堂平衡,需念萬民安危,臣懂。”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懇切:“臣隻盼日後陛下再遇爭議,若見有臣僚言‘棄邊’‘歲貢’,不妨想想大同衛那十六歲的小兵——他說‘守好這城,俺爹娘在居庸關就安全了’;不妨想想通州捐糧的張阿婆,她說‘謝尚書守京師,俺就敢在家種麥’。忠良的話,或許逆耳,卻藏著守土的心;百姓的願,或許樸素,卻係著社稷的根。隻要陛下多信忠良、多念百姓,君臣一心,官民同心,大吳的邊牆,就永遠塌不了。”
蕭桓看著謝淵眼底的坦誠,聽著他話裡的赤誠,之前因猶疑積下的鬱結,竟像被這杯熱茶化開了。他突然笑了,那笑裡沒有帝王的威嚴,倒多了幾分釋然與親近,他伸手拍了拍謝淵的肩——指尖觸到謝淵甲胄的涼意,卻更覺這忠勇的溫暖:“好!謝尚書這番話,朕記在心裡了。從今往後,京師及九邊防務,朕全交予你,無論是調兵、增糧,還是整飭邊將,你儘管放手去做,不必事事奏請。玄夜衛、戶部、工部,若有敢推諉不配合的,你持朕的密旨,可先斬後奏!”
謝淵聞言,連忙躬身:“臣謝陛下信任!臣定不負聖望,守好每一寸邊地,護好每一戶百姓!”
此時,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卷著兩片粉白的桃花瓣,落在案上的狼頭旗旁。禦書房的燭火輕輕搖曳,映著君臣二人的身影——蕭桓站在案前,手裡還握著那杯熱茶;謝淵躬身立在階下,掌心的熱茶暖了凍瘡。桃花香混著茶香,繞在兩人身邊,那是和平的味道,是忠勇的味道,更是帝王放下猶疑、忠臣得遇信任的暖意,像四月的春風,漫過禦書房的金磚,漫過京師的宮牆,漫向千裡之外的大同衛邊牆,在大吳的土地上,久久不散。
片尾
德佑十五年四月初十,蕭桓下旨:王顯、趙安斬立決,曝首大同衛、宣府衛、獨石口三地,警示邊將“勿通外敵、勿棄邊地”;其串聯的主和派官員廿餘人,經查有八人私通舊黨、扣壓糧餉,下詔獄署勘問,其餘罰俸一年、派往邊地督運糧餉,戴罪立功。
玄夜衛繼續清查王、趙餘黨,至四月底,共抓獲戶部、理刑院小吏十五人,皆判流刑,發配九邊充軍;同時,蕭桓命內閣修訂《邊防務例》,規定“凡主和棄邊、私通外敵者,無論官階,立斬不赦”,寫入《大吳律》,永為定製。
謝淵仍每日忙於京營操練、邊地防務,蕭桓常召他入宮議事,有時甚至留他在禦書房同食——兩人的君臣信任,經此一事後,愈發深厚。京師百姓自發在正陽門立“忠勇碑”,刻謝淵、李東陽、陳安、李默等人之名,碑文中寫道“帝王明辨,忠臣死戰,方有此太平”。
瓦剌左賢王聞知王顯、趙安伏誅,謝淵獲重信,大同衛防務加固,九邊援兵雲集,遂徹底放棄南下之念,率部退回漠北深處,三年內再不敢犯大吳邊境。京師的烽燧燃起平安火,一串接一串,從西直門連到大同衛,像給大吳的江山係了條紅綢,那是忠勇的見證,是信任的紐帶,在春風裡,溫暖了整片土地。
卷尾
《大吳史?本紀?德佑帝》載:“德佑十五年三月,帝疑戰守,主和派王顯、趙安私通瓦剌、偽造奏疏,帝初猶疑,後得秦飛勘實罪證,斬顯、安,從謝淵議,增兵大同衛。四月,淵破瓦剌,衛城得安,帝益信淵,加淵太子太保,掌九邊及京師防務。”
《玄夜衛檔?密探錄》補:“蕭桓猶疑案後,帝命玄夜衛將‘王顯趙安通敵案’卷宗抄送九邊各鎮、六部諸司,令‘百官知通敵之禍、守邊之責’;又命兵部將大同衛防務經驗推行九邊,凡邊衛城防,皆按‘大同模式’加固,增配火器。德佑十五年夏,九邊無警,京師安定,大吳邊防遂入鼎盛之期,時人謂‘帝心定而社稷安,忠臣勇而邊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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