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史?帝紀?德佑帝傳》載:“瓦剌太師也先複糾四萬騎南犯,長驅直入逼京師,連破朝陽、崇文二門,胡騎蹄聲震皇城根下,唯東華、安定二門尚在大吳手中。時京師糧儲僅餘七日,太倉米粟漸空,卒伍日食半瓢稀粥;工部所造火銃缺千支,軍械庫中僅存三百餘支可用,餘者或炸膛劣械、或鏽蝕不堪;京營卒經半月苦戰,傷亡逾半,殘卒皆帶傷守陣,士氣漸頹。
帝蕭桓召太保謝淵入偏殿議策,淵陳‘死守二門待援’之謀,然通州援軍為瓦剌所阻,一時難至。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振正四品,掌宮內秘檔典籍、皇城門禁鑰符,兼司緊急時輿圖調閱)聞議,急入殿進言:‘東華門內偏殿地下,藏有神武帝蕭武神武三年所修秘道,道通通州潞河驛近郊,長三裡許,可容車馬通行,原備皇城危急時君臣突圍之用。今若帝率親衛夜出秘道,聯都督同知嶽謙援軍,再回師內外夾擊,或可解京圍。’
帝納振之策,即命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從二品,掌京師密探、親衛護駕)選玄夜衛親卒五百、親軍都尉府卒三百,皆擇‘無家眷在京、敢死戰’者,充作突圍之師。瓦剌潛伏京師細作偵得突圍之謀,連夜馳報也先,也先遂遣部將巴圖率千騎,設伏於秘道出口處,欲擒帝以迫大吳降。
突圍夜,親衛卒持刃前驅,遇伏後無一人退,刀刃卷缺、甲胄染血仍死戰,傷亡逾半。秦飛率後隊殿後,斬瓦剌兵百餘人,終護帝破圍,至通州與嶽謙援軍彙合。後帝親率援軍回師京師,與謝淵內外夾擊瓦剌,也先兵敗退走,京圍乃解。帝感親衛死戰之忠,追贈戰死諸卒,皆葬於忠烈陵,春秋遣官致祭。
史臣曰:‘東華突圍之役,乃德佑朝存亡之樞機。非獨帝之英斷決事,亦賴王振獻秘道之策、謝淵固二門之守、秦飛率親衛之護——四者心契,或獻謀、或固防、或死戰,方破此存亡一線之危局,實乃大吳君臣同心之明證。’”
《玄夜衛檔?東華突圍錄》補:“東華門秘道,長三裡,寬丈許,壁以青石壘砌,頂覆夯土,隱於東華門內偏殿地下,道中設兩處通風孔,備牛油燈以照明。秘道鑰符藏於司禮監內庫,以鎏金匣盛之,匣設雙鎖,唯帝與秉筆太監二人持專屬印鑒可啟,曆數帝未敢輕用。
突圍夜,前隊兵士為護帝駕,皆挺身為盾,瓦剌箭鏃如雨,中箭者十七人,箭鏃透甲入肉,儘皆力竭殉國,屍身相疊如障,護帝之車駕至通州近郊。秦飛率後隊卒殿後,與瓦剌追兵死戰,斬胡兵百二十餘人,自損三百餘卒,玄夜衛親卒營千總以下,傷五十餘、亡二十餘,軍械損失過半。秘道青石壁上,血痕凝紫,至次年修繕時仍清晰可見,監工吏員錄之入檔,以為忠烈之證。”
東華夜鎖胡塵囂,帝仗秘圖破賊巢。監獻良謀開險徑,將揮利刃斬凶獠。親衛血濡青石道,援軍光透黑雲宵。歸來百姓焚香迎,始謝君王定亂朝。
瓦剌圍京糧械凋,帝心焦迫問良招。振持秘鑰指幽徑,飛率忠卒護聖鑣。秘道伏兵驚帝駕,親衛身死築橋驕。
通州彙合援軍至,終解皇城萬裡遙。
死戰東華夜未央,寒燈映血照龍裳。監言破敵憑幽徑,將令護君恃勇將。三百忠魂埋野陌,一腔熱血灑疆場。至今秘道殘痕在,猶記當年突圍殤。
皇城偏殿燭火搖曳,蕭桓身著玄色常服,發髻鬆垮,眼底青黑如墨——已三日未得安寢。案上京師防務圖攤開,東華、安定二門用朱筆圈出,旁注“糧七日、銃三百、卒傷半”,墨跡是謝淵半個時辰前剛添的,還帶著未乾的暈痕。
“陛下,安定門又擊退一輪進攻,可卒子們已兩日隻喝稀粥,火銃打一發少一發,再守……”謝淵推門而入,玄鐵鎧甲碰撞聲打破寂靜,他躬身遞上奏報,聲音沉得像殿外的寒風。
蕭桓指尖撫過奏報上“卒傷半”三字,指節泛白:“嶽謙的援軍呢?陳忠不是說糧餉已送通州,他三日前便可動身?”
“秦飛剛探得,瓦剌在通州外設了三道防線,嶽謙雖率三萬卒,卻被絆住,一時難至。”謝淵抬頭,見帝容憔悴,又道,“臣願死守安定門,可糧械不繼,怕撐不過七日。”
蕭桓起身踱至窗前,望著東華門方向的夜色,突然停步:“王振呢?傳他來——他掌宮內秘檔,或許知皇城有生路。”
偏殿內燭火跳動,燈花“劈啪”爆落,濺在案上的防務圖上,暈開一小片墨痕。蕭桓背著手踱至殿門,玄色常服下擺掃過冰涼的青磚,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門框上的雕花——那是永熙帝年間雕的龍紋,如今蒙著薄塵,像極了此刻風雨飄搖的大吳。
“陛下,王振公公到了。”內侍輕聲通報,話音剛落,便見王振持笏而入。他身著深青監袍,袍角沾著夜露凝結的水珠,袖口還蹭著些許檔案櫃的黴斑——顯然是剛從司禮監秘檔庫趕來。行禮時腰彎得極低,監帽上的銅扣幾乎觸到地麵,聲音帶著一絲未平的喘息:“奴婢王振,叩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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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伴伴快起來,”蕭桓轉身,語氣裡的急切壓過了帝王的威嚴,“京師已到絕境,你掌秘檔,可知皇城有何突圍之路?”
王振直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卷圖紙,指尖捏著紙角的力道格外重——圖紙邊緣泛黃發脆,是神武帝年間的舊物,他怕稍一用力便撕壞。“陛下,這是神武三年修的《皇城秘道圖》,”他雙手將圖紙捧過頭頂,目光落在圖紙中央的紅線,“東華門內偏殿地下,藏著一條秘道,通通州潞河驛,長三裡,寬丈許,當年神武帝修它,就是怕皇城有難時留條生路。奴婢今晨特意去秘檔庫查過,秘道鑰還在鎏金匣裡,道內的牛油燈也還能用,夜裡走,用黑布罩住燈,瓦剌細作瞧不見。”
謝淵上前接過圖紙,展開時指尖撫過紙上的黴斑,那是百年時光留下的痕跡。他眉頭漸漸皺起,指腹點在“秘道中段”的標注上:“陛下,這秘道百年未用,中段的青石牆怕是早有鬆動,萬一坍塌……而且瓦剌細作遍布京師,咱們一動,他們未必查不到。”
“不試,就是等死!”蕭桓猛地打斷他,指尖重重戳在圖紙上的秘道出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糧隻夠七日,火銃隻剩三百支,嶽謙的援軍被堵在通州,再守下去,難道要等瓦剌破城,把列祖神主拖出去燒了嗎?”他深吸一口氣,語氣稍緩,卻更顯決絕,“今夜三更,朕帶親衛走秘道;謝太保,你留京,在安定門多備火箭、大鼓,三更時拚命佯攻,讓也先以為朕要從安定門突圍。”
“陛下!”謝淵還想再勸,卻見秦飛大步而入,玄鐵鎧甲碰撞的聲響震得殿內燭火微晃。他剛從玄夜衛親卒營趕來,甲縫裡還沾著操練場的塵土,聞言立刻單膝跪地,拳砸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末將遵旨!這就去選卒——要‘無家眷在京、敢為陛下擋箭’的,保證個個是能拚命的硬骨頭!”
王振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個錦囊,遞到蕭桓麵前:“陛下,秘道裡潮,奴婢備了乾薑和解毒丸,萬一遇到瘴氣能用上。奴婢在宮裡待了三十年,秘道的圖紙早記熟了,願隨陛下走,為陛下引路。”
蕭桓看著錦囊裡的乾薑——是用綿紙仔細包著的,還帶著淡淡的藥香,眼底閃過一絲暖意。他拍了拍王振的肩,力道不輕不重:“好,你隨朕去。”又轉向謝淵,語氣鄭重,“太保,京師就交給你了,若瓦剌強攻,彆硬拚,守住東華、安定二門就好——朕會帶著援軍回來的。”
謝淵躬身行禮,從腰間解下一塊玄鐵令牌,令牌上刻著“玄夜衛北司調兵印”,遞到秦飛手中:“這是調兵令牌,見到嶽謙,把它給他看,他才信你。若遇伏,立刻發紅色煙火,我會派兵接應。”
玄夜衛親卒營的校場上,月光像霜一樣鋪在地上,八百兵士列隊而立,玄鐵短甲泛著冷光。有的兵士甲胄肩處有舊傷的痕跡,是之前守城門時留下的;有的握著環首刀的手布滿老繭,指節上還結著新的血痂。蕭桓站在高台上,聲音不算洪亮,卻字字清晰地傳到每個兵士耳中:“京師被圍,咱們吃的粥一天比一天稀,手裡的火銃打一發少一發。今夜,朕帶你們走一條路,去通州找援軍——願跟朕死戰的,舉刀!”
話音剛落,八百把環首刀齊刷刷舉起,刀刃映著月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願隨陛下死戰!”嘶吼聲震得營旗“獵獵”作響,有的兵士甚至紅了眼眶——他們知道,這一去,或許就回不來了,可沒人退後半步。
秦飛走到隊列前,目光掃過兵士們的臉,指著前排兩百人:“你們是前隊,探路清障,遇到石頭、枯枝,都給朕挪開;餘下六百是後隊,貼身護著陛下和王公公。記住,不管遇到什麼,先護駕——就算拚了命,也不能讓陛下受半分傷!”
“是!”兵士們齊聲應和,聲音裡沒有半分猶豫。
偏殿內,王振正為蕭桓係玄鐵軟甲。這軟甲是永熙帝年間造的,甲片打磨得光滑,卻仍帶著冰冷的觸感。王振的手指很巧,指尖帶著常年翻檔案磨出的薄繭,係甲帶時力道均勻,每一個結都打得緊實。“陛下,這軟甲能防尋常箭矢,您貼身穿,護住心口和後背。”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拽了拽甲帶,確認不會鬆動。
蕭桓抬手按住腰間的玉柄劍——劍鞘上的龍紋是神武帝年間的老手藝,紋路深邃,硌得掌心發疼。“王伴伴,你怎麼會記得這秘道?”他忽然問,語氣裡帶著一絲好奇。
王振垂眸,手指輕輕拂過軟甲的搭扣:“奴婢小時候,跟著元興帝去秘檔庫看圖紙,元興帝指著這秘道圖說,‘皇城的退路,也是百姓的生路,不能忘’。那時候奴婢就記著了,沒成想今日真能用上。”
這時,謝淵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布包,裡麵是二十支火箭。“陛下,安定門的火箭都備好了,三更一到,就往瓦剌營帳射,保證鬨得他們雞犬不寧。”他把布包遞給秦飛,又看向蕭桓,“臣已命人把秘道入口的偏殿封了,隻留個小門,等陛下進去,就把地麵恢複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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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桓點頭,拍了拍謝淵的肩:“太保,辛苦你了。朕走後,京裡的事就靠你了。”
“臣萬死不辭。”謝淵躬身,目光裡滿是鄭重。
三更的梆子聲剛響過,東華門內偏殿的地麵被兵士們撬開。青石鋪就的地麵下,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洞口,深丈五,壁上的青石因常年潮濕而泛著青黑色。王振從袖中取出一把鎏金鑰匙,鑰匙柄上刻著“東華秘道”四字,插入鐵門鎖孔,“吱呀”一聲,鐵門緩緩打開,一股帶著黴味的潮濕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人忍不住咳嗽。
“前隊跟我來!”前隊領隊舉著牛油燈,燈外罩著黑布,隻漏出一點微弱的光。他率先跳入秘道,兵士們緊隨其後,腳步聲在秘道裡回蕩,顯得格外清晰。蕭桓與王振隨後而下,秦飛率後隊兵士殿後,每走一步,都要仔細確認腳下的青石是否穩固。
謝淵站在洞口旁,望著蕭桓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他輕聲道:“陛下,臣在安定門等您回來。”說完,命兵士們把地麵重新鋪好,隻留兩名兵士守在旁側,一旦有瓦剌兵靠近,就立刻封死洞口。